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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后的太阳划到西边。
阁顶有人站起身。
有一袭黑袍的人跨上阁顶,黑衣锦袍,和剑阁的屋瓦一般黑。
那人的眼睛是一片漆黑,漆黑的眼里映出满座人群起身喝彩。
我的目光平静注视着这些景象,但我的身形在那一刻高高跃起。
我听到拔剑声,剑啸的声音远在剑阁,我看不见那个人,但我辨别得出那死亡刎颈的气息,与漫漫溢在剑身的决绝。
柳寒衣终于不再掩藏,那剑气是这般嚣张狂妄,霎时间我听见整齐寒冷的钢铮之声,所有剑客在那一瞬间受惊拔剑,无数把利剑在同一刻出鞘,金属摩擦迸出的杀气刮过每个人的心脏。
我手中的两柄短刺重重射入廊道尽头的两根朱漆木柱。我跃下屋檐飞掠向前方亭台,不去管身后两名剑士直追而来。
我前方有亭台,亭后有溪流,冬日水凝成冰,冰止无声。亭下有人提剑,其人墨绿的衣衫领角镶一抹白,当是与青虹二剑齐名的碧剑。我不知晓他的姓名,我也从来无意记住死人的姓名。
追在我身后的两名剑士云步如飞,再向前一步就要踏出廊道。
“站住!”我面前的碧剑侠客目眦欲裂,一声大吼想要那拦住两名同门。
他看得比那两人清楚,但再清楚,此刻也来不及了。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两名剑士的神情在那瞬间凝结。
两柄短刺整个没入廊道两侧的两根漆柱,他们追得太急,没有看到短刺间相连的玄机。
两名剑士的头颅飞了出去,连接短刺的钢线精巧地封在廊道尽头,钢线纤利而暗哑,在在阴天不会反光。
血在我身后泼了一地。
我没有回头,眼前暴怒的碧剑侠已经冲来,亲眼看见同门尸首分离,他的眼已经被仇恨蒙蔽。
若说恨,又有谁不懂恨。我可以平板无情地杀人,因为我与他们并不相识。我不知晓他们的姓名与神情,我刻意不记忆他们的脸。可他们是其他未亡者的相识之人,是一些人的朋友、恋人与亲人,于是总有人恨。
恨的人挥舞起兵刃,有些杀人,有些被杀。
我握紧已出鞘的刀,左手将刀鞘扔向他面门。
传说碧剑侠有一套“碧江春透”剑法,行剑间观者仿佛能看到碧水东流。在冬日舞出这套剑,连冻结的冰也会念起春日,融化作淙淙溪流。
而被那剑法击中的人血会一直流,血浆带着温热的暖意,永不凝结。
他挥手,三剑劈开刀鞘。三剑如水,剑刃悄无声息地割过铁鞘,铁鞘断裂得平整柔和,铁**割处滴下半融的铁水。
那真是平和澄净的剑式,清扬而不轻浮,沉郁而不累赘,铁水带着滚烫的温度滴下,我低估了他,与林素相比,碧剑侠或许是个深沉不张扬的人,
我有些惋惜自己用了最剧烈的苦毒。
割裂的刀鞘里散出粉末,他一惊中吸了气,又迅速挥剑荡开粉尘,但已然太迟,青黑的颜色顺着他脖颈往上爬,那是死亡的色泽。
碧剑侠行走江湖数载,阅历深厚,此刻已知在劫难逃。但剧毒没有牵住他手中的剑,他手一转,栗然刺来。
我心一惊。
这一剑如悬崖落水,垂天瀑布直扑崖下人,万钧之势齐压而来。剑甚是凌厉,我咬牙翻身,剑稍撕下一片衣角。
我来不及落地,脚下又扫来一剑。这一剑是沼潭幽深,泥沼欲将陷入潭中的人从脚下生吞,我双手持刀纵劈下,刀剑相对间,刀尖像触到一片粘稠沼水,探不到潭底。
我望向那双握剑的手,苦毒的青黑色已经没到他指节。忽然间,他抽手,剑从我身后逼来,我辨不清剑的方向,那是大江决堤,剑气带着千万浪潮从四面扑来,如同汹涌磅礴的春汛,避无可避,挡无可档。
我余光凝视着这一式壮丽,“碧江春透”的最后一式,凄厉如同绝唱。
一切排山倒海的剑势在瞬间平息。他的剑握在手里,青黑色没过指尖。
他的剑停了。我端端望了他的脸,中了苦毒的人死相凄惨,痛苦难当,少有人能保持冷静直至苦毒尽发。咬牙拖着命的人会感到全身的肌肉一点点腐烂,随即绝望地发现骨骼无法牵动肢体,最后他们的眼底也在剧痛中化为墨炭色。
我视线下移,碧剑侠的手里握着剑,竟是一分也未松开。
他已经死了,眼神沉恨不改。
我出声叹息。
我转开视线,绕开他的尸体,穿过亭台,跨过石桥。
桥下,融化的溪水缓缓东流。
我在寻找那个隐藏的人。
收敛了气息,我翻上屋顶,在“遁无”中,人并不能移动很快,因此我轻轻在屋顶上行走。
我的视野囊括了屋下动响,然两条交错的路道上没有人。
我脚下的屋内亦无动静。
我皱眉转过身,环顾方才路过的行道。那隐藏的剑士离我并不远,江湖人不屑于隐蔽身影,他应当光明正大地立在某地。
只是我未察觉。
战栗的顿悟忽然穿过我脑海间。我猛地转过身,手中两柄短刺齐出。
那人就在我对面,他在与我同高的屋顶上,而非地下。
两击中一击封喉,一击阻了他拔剑的右手,那名剑士面朝下俯倒,尸体翻下屋檐。
那屋下有两人驻守,一具尸体自两人间落下,两名剑士面色大变,一人正待喊,却见对面的同伴也软绵绵倒地,脑后一柄短刺透骨穿髓。
他在那瞬间转身挥剑,然而柳叶刀在他转身的同时穿胸而过。我安静地拔刀而出,走到他们身边,合上三双眼。
死去的剑士各自身怀一份绝艺,但他们再无机会施展飞花乱雨的剑技。生死间的过招,不过是比谁的刀快一厘。
我仰起头,三具尸体的后面是一扇门。门上的牌匾有题字。
藏珍阁是座漂亮的阁楼。它的漂亮在于它的精致,每一层台基都是由一式形状的小青砖叠起,每一根支撑的松木都是精精准准的一般粗细,每一根松木上的朱漆都抹得一样薄厚,没有一滴挂壁,没有一丝不匀。
剑盟有三十六个分舵,也就有三十六座藏珍阁。每个分舵凭依着不同地形,每位舵主擅使不同剑招,但每座藏珍阁都是一样的,只是里面藏着不同的珍奇。平日这种地方该是众人把守,但今日他们都去了剑阁。
我惊讶地看着那道门。那是道精雕细琢的木门,但门缝下有光。
我推门。
藏珍阁没有窗,但阁里通透敞亮。莹莹的绿光自头顶照落,屋内竟比阴阴的天空更为明亮。屋顶有悬珠,八颗夜明珠圆润剔透,交相辉映。
我垂下眼,两边的长案上铺了白色织锦,上呈各色珍奇。我望向左手边离门最近的一样珍藏,那是天檀香楼花了一年雕出的玉扇,将九片白玉以貔貅之纹镂空,串作一把折扇,合上折扇,九只貔貅恰契合为一只,透过第一片的花纹能望穿九片玉叶。我顺手拾起右边的一副字画,翻开不觉一惊,那是杨凛的墨宝,杨凛脾气古怪狂傲,一手字写得极好,却偏生称自己懒得动笔。他上一次挥笔可追溯到两年前柳寒衣离开兰亭时,平日要他赐一个字难于登天,但这一挂卷轴里收了他题的文,整整有一百四十个字。
物以稀为贵。所谓珍奇,不在多,而在精。
藏珍阁深有五丈,最末的珍品最次,却已是人间罕见。我望向阁楼深处,阁子的正中央,一片透亮的玉光盈白无双。
夜明珠以碧绿色多见,但这颗明珠却是罕见的玉白色,明珠径长有六尺,散出的光盖过了阁顶八颗明珠的光芒。
我静静地向前走去,停在屋子最深处。明珠前有木案,案上有长形的器物用白色织锦覆住,绝世罕见的明珠不过是为它照明。
我伸指抽开织锦,轻薄的织锦一瞬掠过,下面是只长长的木匣。老旧的木匣并不精致,也不美丽,但它有一种陈年古器的沉厚与威严,只有这样一只匣子能装里面的东西,配得上它,也镇得住它。
我掀开匣子。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它此刻的样子,或许闪着刺眼的光,或许沾着腥咸的血,但它却很安静。
那柄刀有着黑色的鞘,黑得幽暗,黑得深沉。我捧起刀,刀略沉,看着它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沉重与怅然。我不知它历经了多少人手,又在匣子里等了多久。或许是在黑暗里呆了太久,一柄叱咤风云看遍千载的刀,也是会寂寞的。
刀是把简朴的好刀。刀鞘只是幽深如墨,刀柄上有布条缠绕的痕迹。它的上一位主人就将它当做一柄普通的刀使用,信任、爱惜,但并不恃物而骄。
我拔刀出鞘。
上一次看到辟骨刀时,它浸在血里。
现在刀上的血迹已被擦净。刀身流动的银灰奇异寒冷,让人看不透它的材质。刀背厚重刚挺,像蛟龙的脊骨,至坚至韧。刀口吹毛短发,锐利透薄几乎看不见钢端,但必是至利至刚。刀身像染了一层灰,照不出我的影。好刀须有的一切条件它已具备,作为刀不必要的东西它一分也不添加。
它安安静静躺在我手里,像是久在黑暗的人突然见了光明,只是欣慰地守望着满屋明亮。
我端视它许久,猛地挥刀。
刀身略沉,但运上九分劲,握在手里却是说不出的顺畅。仿佛不用自己挥动,刀就会引着你的身体,去削砍,去摧毁。去看它妖异的刀弧切出诡谲的刀光,去看它尖利的刀尖穿透柔软的胸膛,去看它的刀背震断坚硬的骨骼,去看它的刀口染着血泛出光亮。
我一惊,左手狠狠拍向握刀的手,辟骨刀啷当落地,刀身暗哑。
我心中凉意未散,我清楚地记得方才挥刀的一瞬间刀身雪亮,如镜的刀映出我已经涣散的眼神。
我叹息,所谓妖刀,刀如其名。
刀有着诡异的刀弧,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挥刀舞刀。也或许刀只是普通的刀,但每个人心底本有一丝凶狂,刀子勾起了杀心,一个被刀引着去杀人的人,早晚会被杀。而刀永远都在,在黑暗中等待驾驭得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