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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孩儿比他的少女兴平公主还要小上几岁,想起这一点,他忽然觉得好笑,那些臣子里的皇帝是什么样的呢?
热衷君臣异恋,为此不顾一切将妨碍的皇后及太子都废了的悖德帝王。
但那是自是我的事,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他傲慢的想。
许是错觉,她的前方蓦地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皇帝的语调稍稍扬高了些,象是心情很好。
“朕不好色,即使你入宫为妃,除了六宫之务,也只是寂寞度日。后宫中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于朕无谓,于你却是一生。如今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可要考虑清楚了。”
她窥探天颜,天子不以为忤,朝她微微一笑。
那是慈祥的笑容,如长辈对晚辈。
皇帝正当盛年,可双鬓边已微白,他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爹了。
元珍没有考虑很久,她还是伏地三叩九拜行过大礼,而后闭起眼笑着说。
“妾甘愿。”
诧异的是他,不是她。
当今天子一叹,说那就这样吧!
他是叹息,为了她的固执。
可是,他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在他的脑海里,她只是礼部尚书之女——刘氏。
他想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这是他的善心,可她不要,他也只是叹息。
此事当晚他便告知谢默,身着白衣便服的中书令微微皱眉。
皇帝含笑凝视,见他徐徐起身走至长廊,没有跟出去。
谢默却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怜悯,他知道那些女子于那人不过一个名字,可于这女子却是一生。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许是不得已才认命的吧……”
名满天下的谢相对着夜空喃喃,他不知道他猜对了实情,他也不知道那女孩子回府之后伏于床上哭了一宿。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给她选择机会的人是皇帝。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亲就是她的天她的意志,她驳不得反不得……
她想什么不重要,于父亲而言什么都不是。
自皇后杨氏与太子同废,主持后宫的便只有昭仪婕妤一级的嫔,父亲想送她入宫,因为她乖巧而柔顺,又听话。她柔顺不至于象前任杨后一样忤帝被废,她听话主持好后宫,父亲在朝也有更多钻营的本钱。
在皇帝召见以前,父亲将所有的利害关系告诉了她。
她听话,没胆子忤逆父亲。
只有忍着泪水,笑说“妾甘愿”。
重煦二十八年六月四日,刘元珍被册为贤妃。
那年她十六,正是花开一样的年纪。
皇帝春秋四十有五,已近知天命。
草木有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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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那日是吉日,历书上说月圆人和。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她在承欢殿的大床上盛装坐了一晚上。
这一夜,皇帝没有来。
两排烛火照得殿内如昼,映出镜中她亮丽明媚的容颜,宫人称赞她,可这有什么用呢……她看着窗外黯淡的星空,想着也许以后都要这样过了。
一如此夜,寂寂无眠。
是自己的选择,要撑下去。
总是能熬过去的,抹干眼泪,她这样对自己说。
可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见到九五至尊。惶惶不安在日复一日中滋长,除了读书与发呆,元珍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父亲来过一次,人前见她行大礼,她怯不敢受,却在威严的目光中如木人一般承受,人后父亲说她没用,吸引不了至尊的目光。
望着远处辉煌宫阙,她不由得想,错在我吗?
父亲走后,她哭,打发了宫人中官一个人哭泣,可人前还是得摆着笑颜。
眼上的痕迹遮不住,服侍她的中官和宫人安慰她不要哭。
他们说:“陛下总会召见贤妃,不用心急。”
她不是心急,疑心那些人的话是否会是真的,数日后皇帝举行宫中小宴,她果真应诏,同席的还有张婕妤与何昭仪。在场的嫔妃就三人,此外尚有宫中女官与知内侍省的两位常侍,第一次遭逢这样的场面,她惊异,局促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而和上次所见不同,皇帝很严肃,话不多,只是说后宫交与她们三人。
两位婕妤级的女子入宫已数年,自杨后被废便负责处理宫务,长袖善舞态度亲热,含笑应允会帮助元珍,皇帝此时方露出浅淡的笑意。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张婕妤和何昭仪出身不高,年纪也比她大上一轮,见面礼数周到,却总有说不出的隔阂。论事时元珍怯生生的跟在她们后面,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皇帝见过几次如此场景,驻足一旁没说话,看看便走了,他身边的常侍高世宁却在一个午后找上元珍,建议她上瑶光阁走走。
瑶光阁幽禁着废后母子,为什么让她去那里,她困惑不解。
“陛下不会介意吗?”
“不会,但只能你一个人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去那里对你有好处。”
高世宁微笑,将话挑明。
于是她一个人前往瑶光阁见废后杨氏。
通报之后,出乎她意料之外,出来了四名宫人中官为她引路。
瑶光阁也是料想之外的大与广阔,里面三座楼阁殿宇,颇有气势,不象是废为庶人的母子所能居住的场所。
入正殿之后她更诧异了,杨庶人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落魄,布置与所用之物都是上品。废后梳半翻髻,身着朱裙,额间面上贴着花黄,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是最近宫中最流行的妆面。
淡淡一眼扫过她之后,她笑了,即便是笑着,却也有说不出的威严。
“你就是刘贤妃?”
“是。”她恭顺的回答,面对曾经母仪天下十几年的女人,她无措。“是高翁让我来的。”
“若非他告知我,你怎么进得了这门。”废后口吻淡然,而后她打量了元珍许久,皱眉道。“刘恒真是鬼迷心窍,也不看看孩子适合不适合,就送进宫里来。算了,既然是世宁所托,有的事我教你。”
她有些介意,可不敢说,只是垂下头说是。
招呼元珍走近,看她羞怯的模样,杨婉忽然想起自己初入宫时,那时候的她雄心勃勃,一心只想坐上后位,与年轻的帝王并肩同行,携手开创盛世。
可那都是旧梦了,梦醒已久,可也只是不去想,如今她忽然觉得苍凉,下意识伸手按向鬓角,今早梳头时发现的白发,是否掩好了?
这一瞬,她发现面前的小女孩睁着好奇的眼神看她的举动,元珍看的出神,象她的孩子幼时常有的神情,杨氏不觉心中一动,语气也柔和许多。
“怎么?”
“您很美……”
元珍如梦呓似的喃喃,她何曾见过这般的女子,杨氏笑笑,对她多了几分喜爱,又平静的告诉她。
“我老了……”
她不解,眼神好象在说怎么可能,您还看上去这么年轻,废后拍拍她的肩。
“人心老了,就是老了,和年岁无关。”她喟叹,凝视眼前淡扫娥眉的清媚容颜,有自伤。“如不是老了,怎会上这么浓的妆。”
即使被废,也曾为一国之后,自尊和骄傲逼得她依然得明艳夺目,可只有自己知道,都是虚的,光阴不饶人。
妆出来的美,怎么都不及年少青春自然焕发出的光彩。
杨婉淡漠的笑着,握住元珍的手并坐于榻上,和蔼的询问她在宫中的生活,听完之后,废后眉一挑。
“柿子拣软的捏,这么多年过去了,延秋与芳信还是没有长进。”她忽然又笑了,伸指点了一下元珍的额心。“你怕她们做什么,堂堂礼部尚书之女,世代名门,竟还畏惧寒门女,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敢面对杨氏灼灼目光,她小声辩解:“她们入宫多年,我是晚辈,怎好……”
话未说完,已被废后打断,废后扳起她的脸,不屑道。“自孝宗皇帝起,本朝立后立妃家世门第为第一考量,莫说是入宫十数年,哪怕是先帝太妃,以你我身份都不会低她们一头。这两人不过是欺你不懂事,傻孩子,若要在宫中生存,就不能怕。”
“不能怕?”元珍喃喃,心里咀嚼此话的含义。
杨氏颔首,眼神冷洌。“你若是显得怕她们,她们更要爬到你头上。如今宫中无后,四妃中独有贤妃,既是后宫之主,还怕她们做什么。如果有事,他也会支持你而不是她们。”
这他,莫非是指皇帝,元珍迟疑道。
“为什么,我何德何能……”
“无德无能也一样,他不会让后宫生乱的,维护你的权威,后宫们的妃嫔才不会起二心生事端。”
杨婉毫不迟疑的言语,元珍忽然有信心起来,她猛地点头。
“娘娘,我该怎么做呢?”
多少时日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废后怔了怔,淡淡的微笑了。
“沉住气,看她们怎么处事,跟着学。开始的时候肯定不明之处甚多,但你也不能全无自己的意见,有什么难处,就到这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