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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微托着腮,“你们知道婺源这地方吧。”
“知道,不就是那个油菜花特别出名的旅游景点吗?”朱小北答得很快。
“嗯,就是那里,我的梦想就是要去婺源。”
阮莞就笑了,“如果我没记错,婺源应该就在你家乡的那个省境内吧,想去还不是容易的事,用得着当作梦想吗?”
“就是就是,喝糊涂了。“朱小北
郑微挥挥手,“你们不懂。婺源是离我家不算太远,那地方我没去过,但是从小就不断地听我妈妈说起,婺源当地有个小村庄叫李庄,那是我妈妈当年插队的地方,李庄里有棵老槐树,妈妈说,她当年就是在那棵树下遇见了她的初恋情人,也是在那里私定终身,最后还在那送走了她最爱的人,她年轻时候所有的爱恨喜悦伤悲都是老槐树作证,太浪漫了。我老在心里想着那棵老槐树,感觉它好像就在我心里一样,所以我一定要去婺源,去找那棵树,当然,不是一个人去,而是跟着我爱的――也爱我的那个人去,让老槐树也做一回我爱情的见证。”说着,她幸福的小脸又黯淡了下来,“原本我以为我可以跟林静去的,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你们在干什么呀?”郑微的话题被推门的声音打断,黎维娟和何绿芽同时回来了,何绿芽看到她们的这副样子,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黎维娟却跺脚说道:“你们三个居然在宿舍里喝酒,怎么可以这样,要是被老师和舍管的阿姨看见,吃不了兜着走,太堕落了!”
郑微嘴一撇,“就算老师来了,麻烦的也是我们三个,怎么都连累不到你身上,你火烧屁股地跳什么?”
朱小北拍拍屁股站起来,“黎维娟同志,要我说,宿舍长都好像都还不是你吧,所以你也犯不着操那份心,该干嘛干嘛,我们堕落我们的,你继续崇高啊。”
只有阮莞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空罐,“都少说一句吧。”
梦里,林静拉着郑微的手逛遍了大街小巷,吃遍了每一种她
垂涎的小吃,他说:“太晚了,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她摇晃着他的手,“我不要回去,一点都不累。”这时却扫兴地听到朱小北的声音,“你当然一点都不累,我叫得很累,快点起床,你忘记你们一二节有课了?阮阮都等你很久了。”
有课!糟了糟了。郑微像安装了弹簧一样飞快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立马就要下床,却听到“砰”的一声,下床时候无端撞上了一道钢铁般的屏障,硬生生被弹了回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一双手立即扶住了她,阮阮哭笑不得地说:“方向错了,那边是墙,这边才是下床地方,撞傻了吧?”
她哀嚎一声,用力地揉着额角,不知是昨晚的酒气未散还是刚才撞到脑震荡,总之晕得厉害。好不容易穿了拖鞋,就看见朱小北心疼地抚着墙,“这可怜的墙壁造了什么孽?”
“你真没爱心!”她瞪了朱小北一眼,就吸着拖鞋去洗漱,那边早已穿戴整齐的阮阮在催促着她,“书我都给你拿了,快点,要不就迟到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好。”她从洗漱台上探出个头应承着,正好听到电话“叮铃铃”地响起,离电话最近的卓美还在呼呼大睡,没课的朱小北嘀咕了一声“谁大清早地打电话?”顺手接起,问了两句,然后大喊一声:“郑微,找你的!”
刷牙刷到一半的郑微连忙冲了过来,“给我给我,一定林静。”
“女的,你妈。”朱小北白了她一眼,把话筒递给她。
“妈,大清早地干嘛?”郑微嘴里都是泡沫,含糊地说。
妈妈在那头对她讲:“微微,你回家一趟好不好?”
“为什么呀,我才来学校多久呀。”郑微不解,想了想又笑着说,“妈,你不会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还得上课呢。”
妈妈迟疑了一会,说:“回来吧,家里有点事。”
“怎么了?”郑微愣了愣。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
郑微坐在家里熟悉的沙发上,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奶奶则在对面抹着眼泪,他们的嘴都在一张一合,可是究竟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记住。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里,面对着眼前的这些,她只觉得累,什么也不想说。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一直都抓住她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脸愧疚,明明是他们的婚姻,如今走到了尽头,他们没有丝毫地难过,却只对她有负罪感,大人们的生活真是奇怪!
她想,他们终于还是离婚了。
从很小的时候郑微就知道爸妈的感情并不好,她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和一个忠厚老实的爸爸,但他们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的爸妈那样肩并肩地在街上走,他们总是吵架,不停的吵。当然,他们的这些纷争都刻意避免着被孩子撞见,很多次,郑微在自己的床上都听见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在对吼,偶尔还会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更加用力地闭着眼睛,她听不见听不见,一定要睡着。吵得实在不可收拾的时候,爸妈就会把她送到奶奶家,她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拿着心爱的童话书,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因为他们是笑着的,所以她也笑。
长大了一点之后,她发现班上的老师都对她特别心疼,她们总摸着她的头,说,“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可怜。”她读的是子弟学校,教学楼都在单位大院里,谁家的风吹草动整个大院里的人都一清二楚,何况是她家那么大的动静。原来谁都知道她父母吵得厉害,别人不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玉面小飞龙居然是可怜的。
其实也并没有别人想像得那么凄惨,并不是每个家庭破裂的小孩都要早熟、忧郁或者成为少年犯,至少她郑微不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她的爸妈虽然彼此间感情不好,但都不约而同地爱她,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让她察觉他们之间的裂痕,避免让她受到伤害,她爱他们,觉得他们比自己可怜。
惟一觉得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通常是妈妈吵架后一怒之下负气出走,一走就是好几天,爸爸就会不断地加班、出去喝闷酒,有时一连几天两个人都不见踪影,她要上学,不能老到相邻城市的奶奶家去了,只得牢牢地捏着平时的零花钱和他们留下的生活费,一点儿也不敢大手大脚地乱用,她害怕钱用完了,他们还不回家,那她可就惨了。这种时候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喜欢抢着让她去家里蹭饭吃,她最喜欢去林伯伯家,别人都说林伯伯是单位里的大领导,但她觉得一点都不像,他对她疼爱得不得了,每次坐在林静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碗里都是林伯伯和孙阿姨给她夹的菜,她看着林静偷偷地笑,嘴里吃得特别香,晚饭过后,林伯伯就会让林静陪着她写作业,林静房间里的台灯有着柔和的桔红色,暖洋洋地,有时她甚至会想,要是爸爸妈妈一辈子都不回来,她永远呆在林伯伯家该有多好。现在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她还记得上了高中之后,爸妈又一次世界大战,这一回,他们当着她的面摔了碗,事后他们边收拾着屋子里狼藉的残局,边安慰着一旁的她,“对不起,微微,是爸妈不好,让你受惊吓了。”当时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爸,妈,你们为什么不离婚?”他们立刻吓住了,团团围着她,说,“这孩子吓糊涂了,爸妈不离婚,就算为了你也不会离婚。”
她很想说,其实她没有受到惊吓,也一点都不糊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多么可笑,明明他们的婚姻破碎到一塌糊涂,却为了她苟延残喘地拖着,理由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名存实亡的家庭就能带给她幸福和安全感吗。可是她没有说出这些,因为知道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已经是爸妈惟一可以慰籍的东西。
所以,十八岁的郑微被匆匆招回老家迎接父母的离婚判决,她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些年已经对他们的战争彻底地烦了,她都替他们累!可是为什么心情轻松不起来,一想开口泪水就在眼里打转。
爸爸好像说累了,他劝说着奶奶走回另一个房间,离开前对前妻说:“你单独跟女儿聊聊可能会好一些。”
现在只剩下她跟妈妈,她反而心里越来越难过。妈妈看她眼睛红了,忙说,“微微,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但我和你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郑微终于忍无可忍,她边哭边对妈妈说:“你们合不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离婚就离婚,我管不着,可是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林伯伯纠缠不清呀。”
她也是回来后才从奶奶的咒骂中得知,爸妈离婚的最主要理由并非因为女儿长大了,再也没有顾忌,而是妈妈跟林伯伯的私情东窗事发。林伯伯为此要跟孙阿姨离婚,孙阿姨一起之下告到了上级领导那里,要求单位出面给个说法,并声称绝不离婚,拖也要拖死这对狗男女。反倒是妈妈铁了心似地要跟林伯伯在一起,自己断了后路,先离了婚。
妈妈今天没有上妆,一张素着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简直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母亲,她看着女儿,眼里的悲伤一览无余,但没有眼泪,她说,“微微,你可以看不起妈妈,妈妈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我跟你林伯伯插队的时候就认识……”
“难道他就是你说的老槐树下的初恋情人?”郑微惊讶地忘记了哭泣。
妈妈点头,“那时我和他都年轻,插队的时候虽然苦,但是好在有他。后来他得到了高考的名额,考上了大学,才慢慢地跟我断了联络。后来他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娶了你孙阿姨,事业一直很顺利,我返城后被招工到一个纺织厂,经人介绍嫁给了你爸爸――你爸爸性格跟我不合,但他还是个好人。你出生刚不久,纺织厂的效益就越来越差,你林伯伯就暗中帮忙把我调到了这里。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跟你爸爸感情的确不好,但我跟你林伯伯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地,我们也说好了要把这段感情彻底埋在心里,跟谁也不提……”
“那你们现在干嘛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