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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只是笑了笑,喜出望外的郑微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阮阮,你告诉赵世永了吗?”
阮阮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郑微不解,“说了还是没说呀?”
“我前几天还见过他,我说,世永,我可能怀孕了,他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清楚,只会不停地重复,不会吧,不会吧,我们明明做好了安全措施……”阮阮笑着摇头,“我明知道他一直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正见到这一幕,仍然失望。所以我后来跟他说,我开个玩笑,骗你开心而已,他这才如释重负。”
郑微气急,“这个该死的赵世永,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怎么会有孩子,竟然这点担待也没有。阮阮,你怎么能说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事,你得跟他说马上结婚,就算他家里再不近人情,现在也没道理再阻拦你们。”
阮阮说,“我不会跟他结婚的。”
“为什么呀。”郑微怒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还不肯结婚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了解世永,如果我说,为了孩子我们结婚吧,他会答应的。问题不在他身上,是我,微微,是我不能嫁给他了,在我说出怀孕,他惊慌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彻底地死了。这些年,我缝缝补补这段感情,始终不愿意离开他,那是因为我珍惜我青春的时候最初最好的感情,现在才发现,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我想像中的样子。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但是,你们还有孩子,那个臭男人不要也罢,孩子怎么办呀?”郑微担忧不已。
阮阮把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仿佛想感受那里传来的微弱感应,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是她说,“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我爱孩子,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办法伟大,我不想苦情,不想为了这个冲动含辛茹苦,这个代价太大了。微微,我要打掉它,这就是我得在你那里住上几天的原因。”
郑微拉住阮阮的手,哽咽地说,“你放心,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偶有水滴溅在两个女孩紧握的手上,落下来时温热,转瞬冰冷,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回到G市,郑微就陪阮阮去了市里最好的医科大附属医院,重新做了一轮早孕检验,确定怀孕并推算出大概在45天左右,中年的女医生低头写着病例,头也不抬就问道:“生下来还是打掉?”那口气淡漠冰冷得仿佛在阮阮肚子里的不是一个即将成型的生命,而是一个肿瘤。
阮阮咬咬牙,“打掉。”
由于胎儿未满50天,尚可以用药物流产,走出了诊室,阮阮忽然显得有几分虚弱,郑微让她坐在走廊上,自己去排队领了药。晚上,在郑微的宿舍里,阮阮一个人在书桌前坐很久,然后趁郑微出去倒水,就着桌子上打开的啤酒一口气将药咽了下去。她还记得,赵世永第一次教会她喝啤酒的时候曾说,啤酒入口的味道虽然苦涩,但你轻轻让它流淌过舌尖,再细细地品味,你的舌尖上就仿佛盛开了一朵清芬的花。现在这朵花凋谢,嘴里除了苦,就是淡然无味。
第二天回到医院,在产科特有的药流休息室里,阮阮吞下了第二颗药,她的宫缩比同一病房里的其余十来个药流的病号来得更快更强烈,别的女病号都有丈夫或男友陪同,她身边只有郑微。郑微坐在床沿,看着她紧紧地蜷在墙边,哼也不哼一声,脸颊两侧的碎发却都已被汗水浸湿,临乱地黏在半点血色也没有的脸上。
郑微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的诊室,把情况告诉值班医生,医生只是淡淡地说,个人体质不同,服药后的反映也是大相庭径,有人不过是像来了次例假,有人却疼得像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都是正常现象,不用大惊小怪。郑微急怒攻心,人都那样了,还说大惊小怪,但她毕竟克制住了自己,这个时候跟医生起冲突太不明智了,她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阮阮身边,祈求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半个小时候,阮阮强撑着坐了起来,让郑微陪着她去了趟洗手间,她关着门在里面很久,郑微不敢催促,又担心得不行,只得在洗手间外无头苍蝇一般徘徊。大概过了十分钟,阮阮才全身被水浸过似地走了出来,手上是一团白色纸巾,她在郑微搀扶下回到诊室,医生打开那团纸巾,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一小块肉状的物体,然后拿出一根棉签,随意地拨动翻看了一会。
她每拨动一次,郑微就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抽紧一下,几次下来,几乎无法呼吸,阮阮却一直虚弱而冷静地的看着医生的动作,仿佛看别人的游戏。
“好了,胚胎排出完整,你们可以走了,回去按医嘱服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医生叫住了,“唉,这个你们带走,在前面卫生间前的垃圾桶扔了吧。”
阮阮把它抓在手里,经过卫生间的时候,轻轻将它抛入了垃圾桶,走了几步,郑微忍不住转身,阮阮制止了她,“不要回头。”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郑微尤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只因为它出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步履有些蹒跚的阮阮对她说,“有些残忍是吧,以前我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情也会是血淋淋的。这样也好,我还清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郑微无言以对,正想得出神,就听见一个迎面走来的男子叫了声,“哈,是你呀,爱哭鬼!”
她环顾四周,除了她们再没别人,可那男子分明一付陌生面孔,她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你跟我说话吗……你哪位?认错人了吧?”
那男子哈哈大笑,“怎么可能认错,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反正是我研二的时候,你在我的宿舍里,蹲在我面前揪着我的裤子哭得气动山河,鸟兽皆惊的,最后还是我把你请上了公车。你忘了我可忘不了,你哭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后面几个月里都成了那栋楼著名的负心人,在女朋友面前解释了好久才说清楚。”
郑微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原来是他,林静以前的舍友,这事可够丢脸的,如果我赖皮到底,他是不是也拿我没办法?
那男子不知她的想法,见她沉默,便自动认为她认出了自己,熟络地问,“怎么,你病了?”
“哦,没有,陪朋友来看医生。”
那男子点了点头,“这样呀,我老婆刚生了个儿子,我来接她出院。林静不来接你?”
“林……啊?”郑微一时间有些反映不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那男子向来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觉察出自己有可能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你没跟林静在一起呀?我以为……那次你刚走的第二天,林静就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让我把他留下的那本童话书立刻邮寄过去给他,后来我告诉他,书被一个哭得很彪悍的小姑娘带走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你们后面没联系?”
郑微匆忙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不舒服,我们要先走了。”
“唉,等等。”那男子相必跟林静交情不错,又说了一句,“去年林静回国,他还说过要去找你,你们没遇上吗,他现在在……”
“我不想知道!”郑微立即打断他,而后才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对方毕竟是好心,何况他曾经在她最痛苦地哭泣时安慰过她,“对不起,已经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学法律的人特有的敏感,那男子重新审视了变了个人似的女孩,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便签纸写下一行数字,“林静的号码,你拿着,拿着吧,联不联络他是你的事。”
郑微双手背在身后,最后阮阮将那张纸片接了过来。告别那男子,坐上计程车的时候,阮阮把纸片放在郑微的腿上,有气无力地说,“傻瓜,何必逞一时的意气,跟自己过不去呢?”
郑微拿起纸片,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然后摇下车窗扔了出去,车窗玻璃摇上来的时候,她看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人影,那双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
那个人说林静一年前回来找过她,她并不意外,只是他已经走了四年,1460多天,在这些日子里,在她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他在哪里?
阮阮叹了口气,“郑秘书,你知不知道从车窗往外乱扔废弃物是要罚款的?”
郑微一直面朝窗外,很久之后,她才说,“如果我愿意接受罚款,警察叔叔会不会把证物还给我?”
五天后,阮阮重回S市上班,几日不见,同事只觉得她清减不少,更显超逸,没有人知道在几天前,有什么永远地离开了她。
郑微后来接到了好几通赵世永的电话,他惊慌失措地询问着阮阮的去向和她的新号码,郑微对待他为时已晚的追悔只有一句话:“我为我和你同为人类而感到羞耻。”
也许赵世永对阮阮并非没有爱,那段时间,他的电话几乎每天都要消耗掉郑微手机的一格电池。然而爱又如何,他爱的东西除了阮阮,还有许多许多。郑微一再地拒接,他一再地打来,时间长了,慢慢地电话也少了,终于归于沉寂,就像我们的一颗心,曾经火热地揣在胸膛里,滚烫得无处安放,急不可待地找人分享这温度,从没想过它也也有一天会冷却,冷到我们只得自己环紧自己,小心翼翼,唯恐连这仅有的暖意也守不住。
郑微到中建的第三年,她二十五岁。一个二十五岁,工作稳定,面容姣好,身心健康的女人身边没有男人算不算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郑微觉得不算,但她身边几乎每一个人都那么认为。工会的李阿姨几次三番地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谈心,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你也老大不小,应该成了家了。就连周渠也时常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二分这么多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也就罢了,那么一分、三分……十四分,机关、三产、设计院……中建有五千光棍,环肥燕瘦,任君选择,总有一款适合你,别老这么漂着。
郑微一边打着马虎眼,世上好男人万万千,任我挑来任我拣;一边为自己辩护,二十五岁单身的女青年多着呢,为什么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