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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病死的人是享尽天年,他们的魂魄早就被牛头马面勾到阴间阎罗王那里去了,我们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召唤回来;投河吊颈死的人是被‘替代’的缠去了,有可能正在交接,倘若把新的魂魄找回来,旧的亡魂没有替代的,就会影响他们的投生。阎罗王对于不珍惜自己生命、故意轻生的人相当厌恶,就算他生前不作恶,死后也不会同意他们立刻转世,必须要等到同样轻生的魂魄到来代替他们,才能允许他们转世。有一些轻生而死的鬼魂为了转世会使出一些下三烂的手段,使人冤死。遭雷打死的人都是罪孽深重的人,而大火烧死的人往往皮肉不全,同样不能赶。横死之人大多是宿世恶报,法术往往无能为力。”
一口气解释完,我有点纳闷。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聒噪了?难道是因为师傅性情古怪,而且我接触的都是不会言语的死尸,太久没有和人交谈,所以把几年没有讲的话一下子都讲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柳毅云认真地点点头,“大哥你懂得真多。”
我干的是这一行,自然知道很多。
“无论多远你们都可以把尸体赶到吗?”
“我们只在湘西赶,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师傅说,只有这里才有客栈供我们休息,而且别的地方的道路一般都是穿村而过,惟有湘西村外才有路,尸体从村外过不会被别人看见。还有这里的百姓听见阴锣的响声会主动回避,还会把家里养的狗关起来。”
“啊?你们怕狗?”
“不是我们怕狗,是死尸怕狗。尸体不能躲避,狗一叫就会被惊到,被狗咬住衣服甚至皮肉都会被咬得乱七八糟。所以我们还会学‘哑狗功’。一般来说,我们都不会离开湘西一带。”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哥,你这次去省会也是为了赶尸?”
“嗯,有个大婶请我去走一脚。”
“那你到了省城不是很快就要离开?”
“那是自然。”傍晚就能到省城,如果一切顺利,子时我就可以上路。
“这样啊……”他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回程我们也可以一起呢。”
赶尸能让别人看见吗?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少爷。
“不过没关系,十五日后我就会回家,到时候大哥来找我吧!”
找他做什么?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明知道我的身份,难不成还真把我当朋友?我低下头。可他好像误会我答应了,高兴地抓着我的手。
和一个赶尸匠作朋友值得这么高兴?我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来,实在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到省城大概是申时刚过,街上还有很多行人,这对不喜欢人多的我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那些人看见我都小心绕道而行,怕碰到我沾上晦气。只有跟在我身后的人好奇地东张西望。
“真不愧是省城啊!这么大!这么繁华!”
我猛然想起柳毅云是来赶考的,和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不会对他的考试有影响吧?我停下来:“我要去义庄了,我们就此告别吧。”
“啊?这么快?干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我笑了一下。那些饭馆看见我的穿着打扮,谁肯让我们进去啊?
“不用了,我赶时间,你去客栈投宿吧。”
“可是……”他垂着头,“那……大哥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哦。”
“知道了。”我清楚自己一定不会去的。
“那……再见。”
“唔。”我转身走了几步,想了一下,又回头对他说,“考试加油。”
“好!”他笑着朝我挥手。那张开心的笑脸仿佛烙印,印在我的心里,直到今天也记忆犹新。
3
“大武,你来了?”正在烧纸钱的彦伯看见我,马上站起来。
“彦伯。”我接过他递来的生姜含在嘴里,然后在鼻下抹上麻油,辟除尸臭。
“先吃晚饭吧,之后我来帮你。”
“谢谢彦伯。”
晚饭是炒腌肉、白菜汤,之后我在彦伯的帮助下把亡主的尸体搬出来。
“黄永贵,荆湖北路辰州人士,年三十三,卒于乙酉年二月十六。”
“对。”
彦伯用朱砂在簿子上勾个圈。
虽然现在天气不是热,而且只要两天就能回村,但是尸体已经放了两、三天,我还是依照规矩在亡主身上抹上防止腐烂的药粉。彦伯帮我在他的手心、额心、背心、脚心涂上朱砂,然后贴上我之前画好的神符。
我手捏灵符,口念急急如律令。随着我的一声“起!”黄永贵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立了起来。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他的额头。
“彦伯,那我就出发了。”
“嗯,路上小心。”
义庄都在远离人烟的郊外,彦伯在的义庄更是偏僻。我敲着阴锣,顺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前进,还要随时注意后面的尸体有没有偏移方向。
穿过这片树林就出城了,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我把铜锣敲得很大声,那个人也好像没有听见,直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停。”我让尸体停在树后,走过去看。
那个抱着肩哆嗦的人,竟然是……
“大、大哥……”
看不清他的脸,不过那微微发抖的声音我还听得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么偏僻的树林来,又想被人抢?
“我想你一定会经过这里,所以……那个,下午我还有、还有事没问你,所以就在这等你……那个,刚才跟在你后面的……就是‘那个’吧?我实在不敢看哪……”
“有什么事快说。”这个人是笨蛋吗?
“啊,那个,你知道我是柳庄人,可是你或许会很忙,没时间来找我,所以我想问你是哪儿的人,等我考完会试,可以去找你啊。”
“西垣村。”
“呃?”
“我已经说了,西垣村,你可以走了吧?”
“啊?是、是。我知道了。”
“快走,不要耽搁我时间。”
“抱歉……我、我先走了。大哥你路上小心。”
大概是被我的口气不善吓倒,他马上离开了。
我在生气什么?耽搁时间只是借口,我气恼的是他为了莫名的小事就跑到这样危险的地方。他真的会来找我吗?把我当普通人看待,像朋友那样……我竟然有一丝期待。
这次走脚和往常一样,很顺利。
一个月后师傅告诉我,他师弟摔伤了脚,为了照顾他,我们要搬去他住的古顺村。
“那地方人比这里多,生意……也比这里好。”师傅说着,“嘿嘿”地笑了。
我低下头。
“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去哪里、住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柳毅云说会试后回来找我的。
我突然笑了,因为自己居然当真了,真以为他会来。
他说过会试十五日后结束,然后就来找我。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他要来的话早就来了。
我想起那个请我走脚的黄氏,当初她求我帮忙,千恩万谢,可是现在她看见我还是和常人一样,害怕沾染晦气而躲得远远的。虽然我早已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但心里始终不舒坦。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什么阿谀奉承的话都说的出口,之后照样视我们是不祥之人,躲得远远的。那个柳毅云和他们都是一样吧?只是因为我可以帮他,那时才和我称兄道弟,现在不需要我了,自然不会再和我有什么接触,又怎么可能来找我?
能把我们当常人看待的人,果然不存在啊。我带着自嘲的笑抬起头:“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去?”
师傅捋捋胡须:“当然是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之后的三年间我不时会想起那个傍晚他的笑容,只是我不明白自己怎么忘不了他。
夏日的午后,我独自走在路上。刚从苗寨回来,背篓里装着向苗人买来的草药。这种独特的草药加工以后可以迅速止血,抹在尸体身上还可以防腐。穿过永顺县城,再走一天半便可以到家。
实在口渴,我敲响了路边一间茅屋的门。
门打开了,一个农妇探出头:“你找谁?”
“这位大姐,我赶路经过这里,天气这么热,想向你讨口水喝。”
“噢,你等一下。”她转身进屋,用葫芦瓢盛了一瓢水在门口递给我。
“谢谢大姐。”我一饮而尽,正准备把瓢还给她,远远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宋大嫂,宋大嫂,你在家吗?宋大哥怎么还没来啊?”
农妇急忙跑出去:“钟老三?我相公出门大半天了,怎么你没有看见他?”
“没有啊,我在桥头等他等到现在都不见人,以为他还在家呢。”男人挠挠头。
“奇怪,他说要去找你,一大早就出门了。”农妇焦急地说。
“我也觉得怪,宋大哥一向准时的,可是今天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他来,我才特地过来找他”
这时候打断他们的谈话实在是不太好,但我急着赶路,把瓢还给农妇,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过桥的时候,岸边有人大叫:“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定睛一看,湍急的河水里果然有人载沉载浮。不想管闲事,却又不能见死不救,我把背篓一放,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跳下河去。
奋力游过去,抓住那人的手的瞬间我就知道已经迟了。但我还是努力把他拖到岸边,在村民的帮助下上了岸。
“呃?这不是老宋吗?”围观的人中有人这样说道。不会吧?我心里闪过一丝担忧。果然没多久刚才那个农妇就哭哭啼啼跑过来,扑倒在尸体上。
“相公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