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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向前,孟空空不再说话,蔡紫冠也不说话。
“大哥……”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你……”蔡紫冠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下心来,道,“你一直在骗我。希望这一次,你也在骗我。”
他突然讨厌起孟空空来。
如果这少年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在这件事上,居然能一再撒谎,再三做戏,其冷静冷酷,岂不令人厌恶;如果他说的是假的,则他连这样的事都能撒谎,又何其残忍。
而更重要的是,无论这是真是假,其中的苦难和悲伤,都已经是令他不忍直视的。
就在这时,静悄悄的夜幕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犬吠:“呜——汪!”
这突兀的一声狗叫,仿佛就是从蔡紫冠身后发出的。
蔡紫冠一愣。刚才说狗,现在马上就来了狗,岂不诡异?他的身后就是孟空空,这狗叫得这么近,岂不是已经上了车?
他连忙回过身,却见孟空空骤然惨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啊!”孟空空的双手拼命抓住胸口,一瞬间已疼得面目扭曲。在他的双手下,白缎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了一大片污渍。
——那是血迹!
蔡紫冠大骇,一把扔了马鞭,跳上了车。
从孟空空的衣裳下,传出了一阵阵低低的嘶吼声。
“呜——呜!”孟空空又重重地摔倒在车板上,奋力一扯,终于将衣服整个撕了开来。血光迸溅,他原本瘦削的胸膛上,皮开肉绽,白骨森森,竟然已经烂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蔡紫冠叫道,“又是你的神通招来的伤口吗?”
“是狗!是狗——”孟空空嘶声大叫,可是忽然间,他的脸上青影一闪,只一下,他的半张脸就都裂开了。
“狗?”在这一瞬间,蔡紫冠果然看到了一只狗!
不,是一只青色的狗头。
一只盘子大小的青色狗头,正狂吠着,在孟空空的皮肤上狂奔着。它仿佛是一个刚刚完成的狗头刺青,却莫名在孟空空的身上变成了一尾活鱼。那一颗狰狞的头上,仿佛只有一张巨口;巨口之中,满是森森獠牙。
它从孟空空的皮肤上滑过,所到之处,立刻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伤痕。
“这……这是什么狗?”蔡紫冠伸手就去抓那青狗,可是“嗖”的一声,青狗游走,他的手却只拍在了孟空空的肩上,摸了一手的血。
“这是神通!”蔡紫冠叫道,“这只狗是神通所化!”
“是它!”孟空空蓦然惨叫道,“就是它咬死了我爹我娘!”
青狗在孟空空的身上狂飙,青色的影子所过之处,一道道滚烫的鲜血,从少年的身体里不断流出。
“大哥!”孟空空疼得整个人都绷紧了,他拼命抓住蔡紫冠的手,“大哥——救我!”
“你忍一下!”蔡紫冠大喝一声,出手如电,一巴掌拍在孟空空的肩膀上,扣住了青狗。
“嚓”的一声,他的手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蔡紫冠剧痛之下蓦地一惊,不自觉将手松开。那只小小的怪狗逃出蔡紫冠的控制,回到了孟空空身上,沿着他的肩膀,一下便蹿上了孟空空的脖子……
8
费家财大气粗,吊眉公子春风得意之际,更是不计成本,因此虽然只有一两天用以准备,但这场迎娶柳小玉的婚礼,却也极尽奢华。
三层的罗汉楼上,垂下的红绸一直铺到街上。
坛城名流、群贤毕至。吊眉公子穿红佩花,亲自在门口迎接宾客。习B随从的中年人默默地站在他身后,虽然换了新衣裳,却也毫不起眼。
“徐先生,那小子确定死了?”应酬间歇,吊眉公子小声问道。
“死了。”那中年人向前一步,低声道,“昨夜一发现他跑了,我就发动了放在他身上的‘皮狗’。这会儿他恐怕早就变成路边的一堆烂肉了。”
“嗯,这小子有点本事。我没法再用了,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其实那小子每用一次神通,都会衰弱一次。即便我们不杀他,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吊眉公子看着满座高朋,不由洋洋得意:“早知道他的神通那么灵,我的第一个、第二个愿望,就不应该要得那么小。娶什么柳小玉啊,真当了皇帝,什么样的美人不是我的!”
“八夫人国色天香,将来母仪天下,也是一桩美谈!”
“说得好!说得好!”吊眉公子哈哈大笑,“我没当皇帝,也能先享享皇帝的艳福!”
就在这时,来来往往的宾客之中,忽然有两个人笔直地向他走来。
前面一个,是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老人;后面一个,是背负双剑,满面精悍的少年。
“费公子,恭喜!”那老人沉声说道,一张脸却不怒自威,一声“恭喜”,给他说得倒像是一声命令。
他气势不凡,吊眉公子即使不认识,却也不敢大意。
“啊,多谢多谢!敢问老先生是……”
那背剑的少年猛地上前一步,扬手将一枚令牌一亮,低声道:“镇国将军傅山雄在此!”
镇国将军乃天下名将,即便是吊眉公子正在飘飘然之际,也不由吃了一惊。他即将要当皇帝,可现在还是平民,到底该对这位将军施什么样的礼?这不由让他十分犹豫。
“我偶然路过,受柳知县之邀,过来喝一杯喜酒,费公子不必多礼。”反倒是傅山雄帮他解了围。
“傅将军赏光,费某三生有幸。楼上请!”吊眉公子安排那中年人徐先生代为迎宾,自己则亲自将傅山雄主从二人,直接引上了罗汉楼的三楼。
罗汉楼的三楼大厅也修缮一新。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径长三尺的巨大圆桌,燃香铺锦,绣凤雕龙,正是费家酒楼的镇楼之宝“三合大台”。
四壁上苏烈匆匆赶就的罗汉雕刻,还带着崭新的木茬。雕纹深处仿佛隐隐透入阳光,令众罗汉平添三分神气。
知县柳青书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岳父大人!”吊眉公子一上楼就叫道,“原来你请的客人,竟是镇国将军!”
按照吊眉公子的打算,罗汉楼的三层,自然是要摆下此次婚宴最尊贵的一桌,专门招待坛城最顶尖的二十名权贵。可是今天一早,柳青书提前赶到,却叮嘱他,在一位特殊客人莅临之前,千千万万不要让别人上来。
“什么人这么特殊?”当时吊眉公子便问道。
“他若来了,你自然知道。”那时柳知县忧心忡忡,看上去竟好像是希望那客人缺席多过出席。
现在来的竟然是镇国将军,吊眉公子早已是心花怒放——难道,天上掉下这手握兵权的大将,便是将要辅佐他兵变、登基、当皇帝的人?
“岳父大人,你怎么不早说傅将军来到?你要是早说,我也好备上一些礼物,献给大将军。”
柳知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只是向傅山雄跪下。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文士,五绺墨髯,气度儒雅,这一跪下,却倍显颓唐。
傅山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微微冷笑:“费公子,我与柳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说,麻烦你,先不要让别人进来。”
“好!好!”这镇国大将军不知尊卑的语气虽然令人不快,但吊眉公子一想到将来登基还要依仗于他,也只好先压下自己的暴脾气。
“你们慢慢聊,别误了一会的吉时就行。”吊眉公子退出厅去。
那背双剑的少年跟着他走到门口,关了门,默不作声地站到门后。
大堂之中,光影斑斓,八百罗汉横眉立目,似乎正在望着大厅当中那一站一跪的两人。
“柳青书!”傅山雄忽而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
柳知县立刻深深叩头,匍匐在地,道:“大人恕罪。”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了坛城?”
“三日前。”
“你什么时候给我送帖,请我来喝你女儿的喜酒?”
“昨夜。”
“既然知道我到了,为什么不来拜见,反而拖延数日?既然请我参加喜宴,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见我,反而让一个下人来侮慢本将军?”
“下官有罪之身,无颜面对将军。”
傅山雄抬起头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下官昔日一时糊涂,错辨忠奸,误交宁王逆党,有负皇恩,罪该万死!”
半年前,宁王在侑州起兵造反,却被傅山雄带兵剿灭。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庞大。柳青书虽然人在孚州,但私下里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宁王嫡系。
“勾结逆党,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傅山雄忽而冷笑道,“你这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就是为了让她脱罪?”
本朝律例,女子出嫁之后,归入夫籍,则不受本族株连之刑。
“请傅将军网开一面,柳青书永记大恩!”柳青书伏地乞求,声泪俱下。他这样抢着把女儿嫁出,其实是违规之举。傅山雄若真要追究,柳小玉只怕仍然难逃劫难。
傅山雄昂然站着,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柳青书以头抢地,“咚咚”作响,忽然直起身来,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抵在心口:“柳青书今日以死谢罪,求大将军放过小女!”
他大喝一声,匕首就刺进了衣襟。可是心口才稍稍一痛,手腕却已经给傅山雄单手握住,刀尖再也不能前进一分。
“我要是想治你的罪,不管你死不死,你女儿嫁不嫁,你都跑不了,她也跑不了。”傅山雄冷冷地道,“你这小小伎俩,只会给我火上浇油,让你们罪加一等。”
柳青书的手给他握着,简直像被铁箍箍住,难动分毫。
“将军……”
“我来坛城,另有要事。你既然请我喝喜酒,那么我今天就只是来喝喜酒的。”
柳青书诚惶诚恐,喜出望外,道:“将军……”
“你的账,我们以后慢慢算。”傅山雄夺过柳青书的匕首,随手放在三合台上。柳青书在官场混迹,自然听出他话中“事有可为”之意,不由涕泪交迸:“将军再造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傅山雄看了看他,微微一笑。
“这酒楼不错。”他负手观望四壁上的罗汉,道,“雕这么多罗汉,有意思。”
“此地以前专卖素斋,是本地一绝。小婿前两天才将它盘下来,刚好用来举办喜事。”
“你这女婿不错啊。接连不断又得买卖,又得老婆。”傅山雄心情大好,挥了挥手,道,“让别的客人也入席吧!这么大的大厅,这么大的饭桌,不会就咱们两个人吧?”
坛城名流,鱼贯入席。
傅山雄不愿张扬,只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