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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制服,大约是深灰色的长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像土耳其人那样。但他们都是中国人,我从他们命令并训斥我的说话确定这点——最近电影院放了很多中国电影,里面的人说话全是这种音色,还有那些衣服……对了,我好像看过一张电影海报是这样的,上面有两个男人的打扮跟他们很像。
走出监狱前,我又一次被罩上头套,即使这样,外面强烈的光线也透过缝隙渗进来,它们对我这双猫头鹰眼睛来说已经足够刺激了。
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还能走路,外面温暖的空气仿佛为我的身体注入能量,虽然好几次几乎跌倒,我还是在旁人的押解呵斥下,拖着沉重的枷锁,一路摇摇晃晃地到达目的地。
但这里似乎不是刑场。
我的头套被揭了下来,虽然经历了一番适应,大量的光线还是让我眨了好一会儿眼,甚至挤出眼泪。
周围一片唏嘘声,我慢慢转动脖子环顾一下四周:这是一间大屋子,没有天花板,屋顶像山一样隆起,交错的梁木像刑架一样阴森诡异。我不禁打一个寒战,刚才从太阳那里获得的温度全跑光了。
当——
刺耳的巨响几乎让我的心跳停止,Terry发怒时猛敲鼓都没有这么强的威力。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几乎是虔诚地盯着正前方那名留着古典长胡子的官员——我是这么猜测的——虽然还没弄清楚他用什么发出的那记惊人的声波。
“……”
他对我讲了一句话,语气不像是野蛮人那种凶横急促,听上去缓慢而沉着;我更加留心看清楚他的脸,优雅中透露着威严,如同一名大法官。
“……”
大约是同样的话,他又说了一遍,稍微加上点催促,我很想回答他,但我真的一点也听不懂,于是,我决定试试——
“我叫Percy Adams,是美国人,我要与美国大使馆联系,我要求为我派一名律师,在此之前我将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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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这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犯人奇异的相貌已然让众人一阵讶意,此时竟脱口而出一串希里呼噜的夷语,尚若此人不懂中原之音,这审讯又从何谈起?
莫不是诡计?刑部侍郎想起昨夜上书房沈境对他讲的话,心中更是揪得紧,强给自己一记镇定,清嗓再问——
“堂下所跪何人,速速报上姓名。”
“……”
傅燕心上的秤砣又加一斤,不禁暗自咬牙:犯人言语与之前无异,若是受人指使,此招着实高妙,语言不通,就是蛛丝马迹也查不得出。
但他并非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只要这刺客留下半点口讯,寻个原由定罪,找出他的族眷速速法办了便是,谁知竟是这等局面,难办难办。
若不然,用刑的话……傅燕双目微闭,眼珠子不着痕迹地转动观看手下人脸色:这些人饶是不知道内情,也追随他有些年月了……不可不可,他又兀自地摇一下头:看下面跪着的犯人,虽说模样不同寻常,却似年少之貌,恐未及弱冠,只怕酷刑之下把那该招的不该招的都一古脑倒了出来。
淤塞之际自有灵机一通,傅燕登时想到了那困扰他几日的怪物件来:以此突破,只论行凶,不究细则,恩,甚为妥当。当下招人来去取那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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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他们将我的吉他抬出来时,简直什么都不顾地就要站起来去取,就像一只看见主人的小狗,好像只要一触摸上它,我就不必恐慌了。
一个似乎是警卫的人朝我大喝一声,紧接着用他手里那根粗大的木棍敲在我背上,我被击倒了,重新趴回地上,后背火辣辣地疼。
“法官”先生用他庄严的语调对我讲话,手指着我的吉他,大概是问那是不是我的,我拼命点头:“是的,那是我的吉他,我保证那只是一把吉他,请把它还给我!”忘了之前的沉默宣言,我简直是在哀求。
“中国法官”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我,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我已经在想他是不是不懂英语了,难道中国大学生都必须学英语的事是假的?还是说我万分倒霉地着陆在中国最偏僻落后的角落?
“我、是、美、国、人——U、S、A!”我用最清楚的发音,一字一顿地念,每个音符结束都在心里划一道十字架。
对方照例说了一堆慢条斯理的话,看来我最后的努力也失败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没有一个人懂英语,我甚至怀疑他们大概从没见过白人!
是的,所以他们才会一开始就把我抓起来。看现在那些人的表情,他们看我的样子跟看一头出现在庭院里的犀牛差不多,或者更稀有——我是一头复活的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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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此时的神色颇费傅燕思索:他这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模样是由何而生呢?自方才将那物件摆出,这少年便发了狂似的要扑过来,若非侍卫阻拦怕是已将凶器得手……
说起这凶器,傅大人便又茫然了:沈境说它是乐器,今日看来竟越发像是如此了,况且经工匠检查,未发现有暗藏利器的机关。傅燕眯眼观察堂下之人,抛开夷人之怪相不提,那双眼目虽泛碧色却也清澈了然,不似歹人之凶横残忍;肤白且薄,身长有余而厚实远欠,配上那头黄不溜秋的短毛和他现在一脸的肮脏倒似一只大活猴——以这样一副尊容能在光天化日混进皇宫深院,莫非确有高招?傅燕不禁将心提了起来。
“大胆夷人!你是如何混入皇宫,欲行何歹事,此物又系何用途?还不速速招来!如若不然,本官与你大刑伺候!”
“Dammit!”
“大米?胡言乱语!来人,上刑!”言罢,傅大人丢出一根筹子,只听劈啪一声落地。
手下侍卫听这声响,知道大人只是威吓并不急于逼供,也不挽袖子,纷纷站到那少年周围,为首的用杖顶住他的脊背将他摁倒,其余侍卫一并举起棍子如打夯般将他压住。话说这小子到底年轻气盛,哪肯伏这压制,嘴上用夷语不干不净地叫骂,趴在那里四肢乱扭,衣着又单薄,上身仅着一件短汗衫,下面那条窄裤紧裹着腿,把个后部的形状着着实实地显出来——如此粗鄙的夷人,连侍卫这样的武夫也观之不雅。
“喝——”这种倔强的犯人,挨不过两杖也就老实了,侍卫们为了制住他的气焰,开头几杖下手较重。
果然清静了许多,侍卫们并不是狠心之人,况且大人示意在先,末尾几杖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但到最后,在场的都发现不对劲了。
“禀大人,犯人不堪刑责,已然昏过去了。”
“这……”傅燕这才想起犯人在押解出来之前,已经在天牢里不吃不喝桎梏了两日之久,虽然一时嚣张,然元气已是大损。唉,失策失策,若用冷水将他泼醒,恐怕等不到画押认罪,当下便是正法了。“罢、罢,拖回天牢,喂些米饮,改日再审。”
由是想起沈大人的话——这案子,拖着审审就是,人却万万不能给弄死了。
4
高涉右手把着一只白玉卧犬镇纸在书案上游走,不时碰撞上那只白瓷雕花的笔筒,偶尔还停在它边上点着“狗”头吠叫几声,心里发出只给自己听到的冷笑。
一个阴柔甜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启禀万岁,大学士沈境沈大人求见。”
“宣!”高涉头也不抬,大声下令道,手里的玉犬还在撕咬笔筒上的葡萄叶。
太监接到命令跑到前面高声唱颂去了,片刻,穿一身利落官袍头戴端正官帽的沈境步伐风劲地踏入御书房——
“臣悉音阁大学士沈境,参见吾皇……”
“平身。”
高涉懒洋洋地招呼,压根就没打算下跪的沈境埋下笑意,挺直腰,轻步踱到书案前站好。
“皇上又在让小白吃什么?……咦?这怎么不是原先那个蛤蟆了?”
“蛤蟆被慧妃那个不争气的给砸了,换了道素菜喂狗。”高涉没好气地回答。
“呵呵,娘娘也是为讨皇上开心。”沈境打哈哈道。
须臾,高涉总算停下手里的游戏,把镇纸丢一边,往雕花的椅背上一靠:“这里没外人了,八喜要听宣才进来,有话就说吧!”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换个番气氛,嬉笑从沈境的俊脸上退去,他的表情终于符合他今日的衣着了。
“临川那边消息到了。”他举起右手,手心朝下,摆一个“平稳”的手势,同时嘴角下弯,脸色阴沉。
“那刑部呢?”高涉瞄过一眼领会意思后,目光返回去,似乎在打量着笔筒。
“傅燕今日未审出什么结果,但是——”看到皇帝面部微微抽动有一下,沈境赶紧把话补充上去。“刺客貌似番国夷人,不通正音,傅侍郎着实无从下手,须得另谋法子。”
“哼,夷人。”高涉手抚着玉犬镇纸,鼻中嗤笑作声。“有趣,侍卫们传言说是头身背大斧的獠牙山鬼,朕倒是要仔细观摩看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皇上是要亲自审问?”
高涉举手制止,眼睛缓缓眯了一下:“只要不是哑巴,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当——
玉石撞在陶瓷上的声音既清澈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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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永远醒不来。
臀部的剧痛几乎在恢复意识的瞬间又将我击昏倒,天呐,我恐怕好几个礼拜不能用马桶了……哈!我还在考虑马桶,谁他妈的还知道我能在这世界上活几天?
身下传来稻草呛鼻的霉腐气,它们提醒我自己所在的地方——还是那个地牢,无尽的折磨,连气都没有多余的来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下意识地举起左手——手表已经被人摘掉了,那只是个二十五块的便宜货;我意犹未尽地抚弄着那仅有的两根丝带。颓丧地将脸埋进令人反胃的烂稻草堆里,我深深吸着里面浓郁的死亡气味,这里一定死过很多人。
我也将加入他们,不久……
噢,Molly,你的哥哥确实很逊,他死在中国人的地牢里,而不是被人一枪打死在大街上或安详地躺在床上,捧着“名人堂”的勋章准备进入地狱。
听,是脚步声,死神来了吗?似乎有光亮?我努力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