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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点事,何必参谋长亲自出马呢?”我一边纳闷
地这样想,一边和小马分了工,驾起一只小船划到河北
岸去。谁知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昨天飞机炸
沉了两只船,水手都跑光了。小马找我问:“怎么办?”两
人都想不出办法来。
不久,对岸忽然出现一队裸体大汉,好像参谋长在
和他们说什么。他们很快一齐跳到水里,像一群海鸥一
样飞速地浮过来,一个高鼻子的找我,要求分配给他们
任务。
“一班渡人,一班渡车,其余去修那只大船!”
我吩咐完毕,他们就那么敏捷快当地活动起来了。
沉静的渡口又立即变成了热闹场。
不到半点钟,又来了一排水手,我随即分配他们把
牲口从河里放过去。牲口一下水,就呼呼地喷着水沫,
没有不会浮水的,有的不用人牵就浮过去了,像一艘艘
袖珍牛皮汽艇。但也有的浮到河中间又转回来,甚至有
的被冲下二三里才爬上岸,自己找到渡口来了。
我一面招呼渡河,一面检查辎重,把一车单军衣顺
手发给300多鲁西南战役中的解放战士。打开一个重
箱,发现里面全是坏手枪和破家伙,不知谁干的,简直
劳民伤财!我把它一下子扔到河里去了。好步枪、机关
枪,照参谋长指示,统统发给县大队。
不停手地搬,不停脚地渡。突然,来了一群土匪。
我立即组织火力;准备迎战。一见这架势,土匪放了一
通乱枪就跑了,怕后面的部队上来。其实后百都是国民
党的追兵。大家忘了一切疲劳和饥饿,直到日落的时候
还在奋力抢渡。
蒋机又发出刺耳的啸叫,背后的村子已经被炸起
火。一批接一批的蒋机沿河来往侦察轰炸,子弹像狂风
刮起飞沙走石,铺天盖地。
参谋长顶着弹雨在南岸指挥,北岸趁着敌机每一次
轰炸的间隙,飞快地抢渡。
一天一夜,正午,所有部队、车辆、马匹统统顺利
地到达南岸,向目的地开去。遗在北岸的,还有2O来
辆再也不堪使用的大车残骸,让它去作国民党造谣公司
(中央社)的“赫赫战果”吧!
走了一夜,第二天从杨埠渡过洪河。
笔者在采访杨国宇时见到了他的战时日记本。
它长不盈柞,宽约两寸。翻开磨损的硬壳,第一页写着——一直记到死”。
发黄的纸张,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使人感到本子对于主人宝贵。字迹工整、
娟秀,不似出于须眉之手,更难置信这是在战斗间隙、行军途中伏在马鞍和背包上
所就。还很别致,有插图——作者吝惜纸张,一寸照片大小的空间竟能画出一个战
役的鏖战全景,敌我双方,人马城廓,天上飞机,地上栖鸟,错错落落,笔笔传神,
令人叫绝。
看我们惊叹不已,杨国宇爽朗地笑道:“顽童的把戏,有啥子好嘛。”
“您小时候学过画?”
“哪有那个机会哟。只是家里有一位会剪窗花的祖母,如果硬要寻根求源,就
是跟她学的。”
年已七旬的杨老幽默,诙谐一似当年。抑扬顿挫的川腔一从口中吐出,那圆而
亮的眼睛便更显得生气勃勃,透着童稚的纯真,这在他这把年纪实为难得,因而也
就尤其动人。
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副司令员的位置上离休后,他以自己的字画重新布置了
客厅、书房,潜心做起文章。他在一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刘邓麾下十三年》的扉
页上题了字,赠予我们。这是他众多编著中的一本:1937年一1949年的日记集。
谈及刘邓,杨国宇极富情感。他说:
“刘伯承是大军事家、大战略家,他办事都是有章法的。中国有句古语,说是
圣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随刘伯承左右,就有这种感觉。那时,我没读过兵书,
我懂得的那些军事理论,还有什么孙膑、孙武、拿破仑、苏沃洛夫、克劳塞维茨……
都是从刘伯承那里‘贩’来的。你在刘伯承周围,不知不觉中脑壳壳里就会装进去
一些学问。
“邓小平干脆、果断,是道地的大政治家。鸡毛蒜皮的事,他不管。态度严厉,
话不多,一针见血。他批评过的事,没人能忘记……”
说起他自己,杨国宇又笑了:“我那一摊摊,是个‘不管部’。司政后没人管
的事都归我管。天天跑得我腿肚子转筋。兵源补充、物资调剂、俘虏收容、行军路
线、宿营号房子、给首长派警卫……都是军政处的事。大军南下,我干尽了‘坏事’。
啥子炸大炮、炸汽车,汽油往上面一浇,轰地一声,这就是我干的事。哈哈……真
是‘坏’透顶喽!”
军政处处长这个角色的确不易当。本来南下大别山就是仓促挥师:前线急需的,
后方没来及运到;前线的包袱又没有转移到后方;绝大部分指战员对于到敌后方作
战的艰巨性认识也不够。部队一出陇海线,诸多的问题都跑出来拖行军的后腿。总
指挥部不得不在行军途中召开紧急会议,专门解决繁重的行军问题,正式成立了军
直指挥部,杨国宇被指定为指挥部司令员。
戏更难唱了。刘邓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就是打游击,也要走到大别山。而部
队拖着坛坛罐罐舍不得丢。一轻装,不知要惹多少麻烦。杨国宇为此不知跑了多少
腿,磨了多少嘴,甚至干仗、吵架,有的干部指着杨国宇骂娘。骂娘也罢,骂爹也
罢,杨国宇还得“干坏事”。烧、炸、扔、埋,心疼得他浑身打哆嗦,还得硬着肠
子,瞪着眼,自己亲自干。
在那间充满了书卷气的客厅里,杨国宇突然一反爽朗常态,往事勾起了他无限
情思,一句话说出来依然忧心冲忡:“那时候倘不如此,就无须蒋介石,我们自己
就把自己拖垮了!”
河南 郑州 1947年8月18日
蒋介石如梦初醒。
刘邓过了黄泛区,又直逼沙河。共军并非“慌不择路”、“抱头南窜”,而是
有目的地直奔大别山。蒋介石立刻意识到:在中国这个棋盘上,毛泽东又耍了他一
回,胜了他一筹。激怒之下,他飞临郑州,拍桌子,摔战报,“娘稀匹”骂了一通,
质问顾祝同:
“为什么追不上一支疲惫之师?!”
“黄泛区徒步难行,车炮辎重更难行动,粮食弹药经常迟误
“娘稀匹!刘伯承身上背着舟桥了吗?他能走,为什么就追不上?立刻给我下
死命令,限期追上刘伯承,追不上刘伯承,不必给我写战报!”
明明是蒋介石的错误判断造成了战略部署的失策,顾祝同、郭汝瑰、顾鸣歧却
谁也不敢回嘴。
为着追上刘邓,蒋介石用上了近3O个旅。还不放心,回到南京又命令空军司令
周至柔派飞机空袭刘邓,重磅轰炸刘邓南下必经的五条河流的渡口。
蒋介石愤愤地说:“就算他刘伯承走出黄泛区,也决通不过拦在他面前的五条
大河!”
从7月18日拂晓到7月20日深夜,数十架飞机对沙河两岸展开了大规模的轰炸,
炸毁了周围的大小村庄,平均每村至少落弹五枚以上,新站集先后被炸21次,落弹
120余枚。
只是,刘邓大军此时已全部渡过沙河,周至柔派出的“神勇飞鹰”们空劳神了
一番。
蒋介石急令军务局局长俞济时:“速命张轸从周家口、张徐从淮阳、夏威从涡
阳向刘伯承前进方向斜插过去,截住去路;令程潜从平汉路调整编58师由漯河向东
插到汝河之南待敌!”
晋南 黄河渡口 1947年8月18日——23日
陈赓大叫:“糟!糟糕!”
其实,这声喊也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冲击着山峡呼啸而出的黄河水百里轰鸣,
砸地撞天。
陈赓一下子被变化无常的黄河击蒙了:怎么一夜之间河水猛涨数丈?人马齐备,
日夜繁忙,准备了近一个月,要渡河了,竟出现了这种情况!他掀下帽子,弯腰推
踩脚下的大石。大石纹丝不动。又上来三个人一齐推。大石滚下岸去,跌人混浊的
黄水中,竟不沉落,被那吐着白沫的浪峰托举着,打了个旋儿,如同一片褐色的枯
叶,转眼间被卷向百米之外。
这怎么放船?
这怎么渡河?
陈赓从管理员嘴里拔出烟袋锅,往地上一蹲,“吧嗒”、“吧嗒”抽起来。没
几下子,“哇”地吐了。吐得很厉害很彻底,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黄绿的胆汁也吐
出来,苦得他伸出舌头不敢缩回。
警卫员吓坏了,递毛巾,递漱口水。心里也纳闷:司令员虽没抽烟习惯,偶尔
解闷儿吸几口也从不碍事,今天是怎么啦?
陈赓下令指挥部在距渡口不到八里的一个村子安营扎寨。耳贯顷刻不息的黄河
跑水声,他坐立不安,甚至揪掉了头发、胡子。那水声似千军万马在奔腾,一会儿
幻作尾追刘邓南下大军的数十万气势汹汹的追兵,一会儿幻作陕北胁迫毛泽东和中
央、总部机关的胡宗南20万大军。毛泽东在电报中说:“现在陕北情况甚为困难。
如陈谢及刘邓不能在两个月内以自己有效行动调动胡军一部,协助陕北打开局面,
致陕北不能支持,则两个月后胡军主力可能东调,你们困难亦将增加。”“陈谢出
豫西后,胡宗南对陕北攻势必将破坏。”陈赓感到一阵滚油浇心。
重兵压境,出豫西只有南渡黄河。可眼下就是“破釜沉舟”,砸了锅,沉了船,
也波不过这条疯蟒般的黄河啊!
夜深了,河水的轰鸣经天纬地,搅动着黑暗,扩张着恐怖,仿佛人世间顷刻跌
人灾难的深渊。
飞蛾齐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