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七月流火,广阔的大平原上无遮无挡。路上的土晒得滚烫,战士的脚板蹭过去,
一步一串白烟,整个队伍像走在烧红的铁板上。
无垠的田野上,一人高的高粱散乱地倒在地上,已经枯萎。成群的乌鸦在啄食
未成熟的黍米。棉花、绿豆、红薯、瓜藤皆连根拔起,没有生命的藤蔓像死蛇盘蜷
在褐色的土地上。大群苍蝇呼地飞起,呼地落下,嗡嗡嘤嘤,吮吸着已经溃烂的生
瓜……
战士们都是庄稼人的孩子,庄稼对于种田人意味着什么,在他们幼年跟在爹娘
身后拾麦穗的时候就明白了。眼前这一片干枯的失去生命的高粱、豆子、瓜藤使他
们心疼。
一个老汉坐在砍倒了高粱的荒地里,呆滞的目光一直望着急速行走的队伍。忽
然,他往地上一趴,又滚又爬,拦住了一匹栗色大马。
马上是第1纵队司令员杨勇,他连忙下马。
“给俺报仇哇!”
老汉痛哭流涕。
杨勇扶起老汉。
老汉叫韩起义,是韩庄的。他指着荒野说,高粱长高了,眼看穗子晒红,曹福
霖的队伍来了,下了命令,限期五天,把大路两边五里和县城周围10里以内的高粱
拔尽,违者按军法治罪。这里的大平原,大路像蛛网一样稠密,大路和大路之间没
有一个地方超过一里。这等于说,要把所有的高粱全部拔光。他们的理由坦白而简
单:高粱隐眼,共军来了望不见,国军撤时也不方便。
鲁西南地质不好,百姓世代以高梁米为食,以高粱杆为燃料。拔了高粱就等于
砸了饭碗,断了炊烟。而且拔的还不止高粱,连谷子、豆子、红薯、瓜藤都得拔,
因为这些东西“跑时绊脚”。
命令下了三道。第一道说:如果不拔,一棵高粱罚一颗子弹。第二道命令说:
一棵高粱罚一支枪。第三道命令说:三天不拔就枪毙。韩起义老汉的五弟是个硬汉,
他说:“拔也是死,不拔也是死,就是不拔!”他带头不拔,村里有28户没有拔。
结果在第三天头上,一家拉出一个男人,绑在一起,活埋在他们的高粱地里……
韩起义老汉哭诉得死去活来,他指着远处一棵独立的枯干高粱:“那是俺们做
的记号,俺五弟他们就埋在那……俺们天天烧香,盼着你们早点过来解放……盼着
你们报仇……”
杨勇安慰了老汉,跃马扬鞭,奔驰而去。
一会儿,口令传下来:“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郓城!”
去年,部队也是这个时候来鲁西南。这儿的老百姓和太行山的老百姓一样,亲
得很。火热的天,他们冒着炮火把西瓜一直送到战壕里,堆得吃不完。妇女们给伤
员洗血衣、喂饭;伤势重不能进食的,她们就挤出自己的奶汁一匙一匙地喂。第1纵
队第2团的张玉楼就是这样被救活的。这次行军路过那个村,他向连长请假,执意要
去看看那位大嫂。连长给了他10分钟。10分钟后他哭着回来了,说大嫂被曹福霖的
兵糟踏了,跳了井……
队伍无声地在鲁西南大地上疾进。
杨勇的日本种大洋马四蹄生风,扬起漠漠黄尘。
杨勇是湖南测阳人。对鲁西南,他有着第二故乡的感情。抗日战争一开始,他
就率部来到这里开辟根据地,出没于水泊、平原之间,与鲁西南的山山水水、乡里
乡亲结下了生死之情。解放战争初期,他又指挥部队解放了郓城。这次渡河南下,
郓城是第一关,出发前刘伯承曾指示:“郓城打得好坏,关系重大,直接影响到整
体战略的实施。你们1纵不能有半点含糊!”
今年3月中旬,晋冀鲁豫野战军第1、7纵队合并,杨勇担任了合并后的第1纵队
司令员。3月下旬豫北作战,第1纵队承担了攻歼黄河铁桥守敌、炸毁黄河铁桥的任
务。这是豫北战役的关键一环。结果守桥之敌火力猛烈,执行任务的第1旅无法接近
桥头,没有完成炸桥任务。新1纵首战失利,上下的挫伤和震动都极大。虽然经过战
斗检讨、整顿休息,但整个纵队是否真正恢复了元气,能否重振虎威,还要看郓城
之战……
“郓城!”
杨勇策马扬鞭,沉沉的思虑中不由得喊出声来。
他没有料到刘邓又把攻坚的重任交给了他的1纵。这种对部队的信赖在刘邓是一
贯的,而对于杨勇则无疑是沉重上复加沉重。
杨勇跟随刘邓这些年,常为刘邓爱兵之诚、用兵之活而铭佩。踏上这块昔日的
战场,他不禁想起:去年7月,执行中央指示配合山东战场,跟随刘邓二出陇海,1
00天内打了五个极漂亮的仗。
那时刘邓东进之军仅有6万人马。但刘邓率兵见利不失,遇机不疑,宽大机动,
游刃有余,忽动忽静,忽打忽高——不攻示以攻,攻示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
形似不然而必然;似可为而不为,似不可为而为之;敌顺理成章断判,我却反其道
而行之。古老的兵法韬略在刘邓手里无穷尽地发展、创造,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
五战五捷之后,敌将领刘广信说:
“如其说我们受白崇禧、陈诚指挥,不如说受刘伯承指挥。”
有文人填词相贺:
扑面尘沙,黄河故道,堤长水浅人迹少。弃粮诱敌
夜匆忙,鄄南回马如风扫。齐魏争雄,孙膑减灶,战场
还是中原好。古今名将齐旋律,欢呼刘帅用兵巧。
刘伯承在五战结束后,应记者要求发表谈话:
三个多月来,我们以冀鲁豫17座空城,换得蒋介石6万多人,据说蒋介石认为
这是一个好买卖,还要坚持做下去。好吧,让他做下去吧,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算
出总帐来的。
存人失地,地终可得,存地失人,必将人地皆失。……当我歼灭蒋军西线主力
整3师及47师共四个旅后,蒋军西线全线崩溃,其占领我东明之左翼也不得不撤退,
东明完归我手。因此,蒋军主力被我消灭到一定程度时,蒋军将不仅无力进攻,也
将无力防守,在我保存的优势兵力攻击下,终将所占城镇全部都吐出来。目前这种
形势已日益接近,再消灭相当数目的蒋军主力,我军大反攻的局面即可出现。
时间在浓烈的硝烟中匆匆而逝。眼下刘邓率领着南征大军已经踏上了反攻的征
途。如果说胜利渡河是揭开大反攻的序幕,那么攻打郓城则是大反攻的头一炮。杨
勇吸了口气,在疾驰的马背上点燃了一支烟,他这一手连邓小平政委也自叹不如。
他突然想起童年的一件趣事:
八岁那年,他和伙伴们在村后的坟地里玩“抢江山”,这是杨勇最喜欢玩的一
种游戏。一个人守在坟头上,大家向他进攻,谁最后守住“高地”,谁就是坐江山
的“司令官”。杨勇个子高,力气大,伙伴们“死”得四肢朝天,谁也夺不走他的
“江山”。他极得意,觉得当司令官是件很容易的事。为了这个“司令”当得像样,
他偷偷跑回家,把屋梁上悬挂着的一块腊肉割下来,带上火柴,提上铁锅,飞快地
跑向“阵地”。他的“三军部下”一边大嚼腊肉,一边喊他“千岁”“万岁”。
35岁的杨勇想到这里淡淡一笑,举起烟猛吸一口,任那烟缕在胸间左冲右突,
回肠荡气。许久,才慢慢吐出,已是淡淡的一丝了。
司令官,这千钧压顶的司令官哟!
“宋江河!”策马赶到杨勇身边的第1纵队参谋长潘焱喊道。
杨勇举目远眺,视野里出现了一条黛色的曲线。
潘焱感慨道:“河两岸的垂杨柳全没了,青纱帐也砍了,只剩下砍不断的河水!”
杨勇无语。
黑黢黢一片城廓浮动在日光的辉圈里,幻化的浮光雾影使城廓神秘幽暗,像神
话里16世纪的古城堡。
郓城到了。
鲁西南 郑家庄 1947年7月7日
鲁西南的农家院舍里几乎都栽种着一两棵石榴树。油绿的叶片,蓬茂的枝蔓,
无拘无束,爽朗豁达,花如火,果似焰。鸡叫三遍,天色微亮,石榴树上就响起叽
叽喳喳的鸟鸣,欢畅得像一台戏。
刘伯承习惯黎明即起。第一件事,问警卫员天气,然后洗漱,再后就坐在院子
里看书,一直到吃早饭。多年了,睡得再晚也照旧早起。昨晚上掌灯校译《合同战
术》,直到午夜才灭了灯
邓小平也喜欢早起,冲个凉水澡,然后到村外田野上做操、散步。
无论性格、嗜好,这两个人都有很大的差异。譬如打牌,刘伯承几乎没一点兴
趣,邓小平却在闲暇之时常常摔出一包烟,围坐在参谋、干事中间,只要不影响工
作、打仗,一把扑克牌甩得昏天黑地。
偶尔,刘伯承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身后看一会儿——自然也看不出啥子门道,不
过凑凑兴一一然后或铺开纸砚舞弄他的书法墨宝,或斜靠在铺上看他的书。
那边甩得噼里啪啦,这里写得、看得津津有味。互不干扰,互不排斥,似乎缺
了一方,倒难以达到“相反相成”的妙境。
邓小平说过:“我们一起工作,是1938年在八路军129师,一个师长一个政治委
员。以后在晋冀鲁豫野战军、中原野战军、第二野战军,前后共事13年,两人感情
非常融洽,工作非常协调。我比他小10多岁,性格爱好也不尽相同,但合作得很好。
人们习惯把‘刘邓’连在一起,在我们两人心里,也觉得彼此难分。同刘伯承一起
共事,一起打仗,我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
这天清晨,邓小平走出房门,刘伯承已经坐在石榴树下了。
邓小平拂着短头发茬上的水,见刘伯承捧着的是一本俄文书,说:“它不认识
我,我也不认识它……”
刘伯承拍拍木凳上的一本俄文辞典:“我也离不开拐棍儿。这本辞典不好,把
‘混成旅’译成‘杂种旅’了。”
邓小平捧腹大笑,做他的野外活动去了。
刘伯承看了几页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