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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e : 银月刃 Date : 08…11…2005 23:35 Line : 368 Read : 71
'30' 《假面的告白》(第一章)
Email : vebow2nospamhotmail
第一章
很长时间,我总是坚持说我看到过自己出生的情景。每每说起此事,大人们就笑,
最终感到自己似乎是被嘲弄了,就以一种略带憎恶的眼神,盯着这个面色苍白得不像个
孩童的孩子。偶尔在一些不太熟的客人面前提起此事,祖母担心人家肯定会认为我是个
白痴,就厉声止住我的话,让我到一边玩去。
笑我的大人,通常大都想用某种科学的解释来说服我。说什么那时婴儿还没睁眼睛
啦,就算是睁了眼睛也不可能有清晰的意识而留下记忆啦。他们用兴致勃勃的多少带有
点演戏色彩的、通俗易懂的解释,以使孩子能理解,这已成了惯例。他们摇晃着仍是多
疑的我的小肩膀,问我是不是这么回事,同时,似乎是发现差点中了我的圈套。他们想,
不能认为他是个孩子就大意。这家伙肯定是设下陷阱,想问出“那事”;要不是那样,
为什么不更像个孩子似地天真无邪地询问:“我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啊?我是怎么生出来
的啊?”——他们重新沉默不语,脸上带着莫名的淡淡微笑,像是他们的心被深深伤害
了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但是,他们过虑了。我根本就没想问“那事”。不仅如此,我甚至特别怕伤大人的
心,根本就不可能想出什么设圈套的计谋。
无论他们怎么说给我听,怎么笑着离我而去,我总是相信看到自己出生情景的体验。
也许是从当时在场的人让我听到的他们谈话的记忆得来的,或是从我凭空想象中得来的,
总之肯定是什么地方得来的。那就是我刚出生后第一次给我洗澡的盆檐。那是个清爽的
初次使用的木盆,从里面看,光线微弱地照在盆檐上。只有那个地方,木质耀眼,看上
去像是用金子做的。水波荡荡漾漾,它的舌尖几乎要舔到那里。但是,那盆檐下面的水,
也许是由于光线的反射,或是光线也照射到那里,恬静地映照着,闪闪发光的小水波,
看上去像在不断地碰碰撞撞。
——被认为对这一记忆最为有力的反驳,即我不是在白天出生的。因为我是生在晚
上9点,不可能有阳光照射进来。那么会不会是电灯的光线呢?尽管被如此嘲弄,我仍
认为,无论天怎么黑,也未必没有阳光只照射在盆的一个地方。我就这样毫无困难地步
入了悖理之地。而且,光线摇曳的盆檐,多次作为我确实看见我自己生下来初次洗澡时
的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游来荡去。
我出生于震灾后的第三年。
在那10年以前,祖父因发生在殖民地长官时代的贪污案,承担部下的罪责而退职
(我并非在玩弄美辞丽句。像祖父所具有的那种对人愚蠢的信赖,其完美程度,在我半
生中都没见过能与其相比的)。从此,我的家我想说几乎就像哼着小调,以轻松的速度
从斜坡上滑了下来。庞大的借债、查封、卖房产,而后随着贫困的加深,就像是无知的
冲动,越来越炽燃着病态的浮华。——就这样,我生在一个习俗不太好的小镇,房子位
于镇上一角,是个破旧的租房;有装模作样唬人的铁门、前院以及与近郊礼拜堂差不多
大的西式房间。从坡上看是二层楼,从坡下看是三层楼,使人感到是个熏得昏暗的、有
点错综复杂样子的盛气凌人的房子。有很多昏暗的房间;六个女用人及祖父、祖母、父
亲、母亲,总共十个人起居于这个像个破橱柜一样吱吱作响的房子里。
祖父的事业欲,祖母的疾病和浪费癖,是一家烦恼的根源。祖父常常被一些不三不
四的溜须拍马的人带来的图纸所诱惑,做着他的黄金梦游历于很远的地方。出身于古老
名门的祖母,憎恶蔑视祖父。她有一个清高孤傲、不屈不挠、一种疯狂的诗一般的魂魄。
她的痼疾——脑神经痛,长久、顽固地侵蚀着她的神经。同时,这又在她理智里增加了
无益的清晰。那一直持续至死的狂躁发作竟是祖父壮年时代留给她的,这又有谁知道呢?
父亲就在这个家里,娶了纤弱美丽的新娘——我的母亲。
大正14年'1925年'1月14日早晨,阵痛袭击了母亲。晚上9点,生下了个不到5斤重
的小婴儿。第7天的晚上,我被穿上法兰绒的汗衫,奶白色的纺绸内裤,碎白道花纹布
的和服,祖父在一家人面前,用奉书纸'用桑科植物纤维2造的一种高级日本白纸'写下
了我的名字,把它放在供桌上,置于壁龛中。
头发总是金黄色的。在一直搽用橄榄油中变得黑了起来。父母住在二楼。祖母以在
二楼抚养婴儿很危险为借口,在我出生后的第49天,从母亲手中把我抢夺了过去。那是
一间始终关闭着门窗、弥漫着呛人的疾患和老年人气味的祖母的病室,在那病榻边上铺
放着我的铺,我就这样被养育。
在生下来还不到一年时,我从楼梯的第三级上跌了下来,额头受了伤。那是祖母去
看戏了,父亲的表兄妹们还有母亲在休息时一起吵吵嚷嚷,母亲忽然去二楼拿东西,我
追着母亲,被拖地和服的下摆挂了一下,结果跌了下来。
派人去歌舞伎场将祖母找了回来,祖母站在大门口,用右手里的拐杖支撑着身体,
目不转睛地盯着迎出来的母亲,用令人奇异的冷静语气,一字一字像是要雕刻上去似的
说:
“已经死了吗?”
“不。”
祖母用女巫般的坚定步伐,向屋里走去。……
——在我5岁那年元旦的早晨,我吐出了像红咖啡一样的东西。主治医生来后说
“不敢担保”。给我注射了樟脑液和葡萄糖。手腕和上臂都摸不到脉搏了,在这种状态
下过了两个小时。人们望着我的“尸体”。
备齐了白寿衣、生前喜爱的玩具,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过了1个小时,尿出了小便。
母亲的博士哥哥说:“有救了!”据说这是心脏起搏的证据。又过了一会儿,又尿出了
小便,渐渐地,朦胧的生命之光在我的脸颊上重新泛起。
那病——自我中毒'因自己体内发生的有毒代谢物引起的中毒'成了我的痼疾。每月
一次,或轻或重它总要造访我,并多次出现危机。那是向我走近的疾病的脚步声,我的
意识开始变得专注于分辨它到底是接近死亡的疾病,还是远离死亡的疾病。
我最初的记忆,那用难以想象的确切影象烦恼着我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牵着我手的,不知道是母亲、护士、女佣还是婶娘。季节也不分明。午后的阳光昏
暗地照在环绕着坡面的幢幢房屋上。我被一个搞不清是谁的女人牵着手,爬着坡路向家
里走去。对面有人下来,那女人用力拽着我的手离开了道路,站在那里。
这个影象,我多次复习、加强、集中,每每这样,定会附加新的意味。因为,在宽
阔的周围景象中,只有那“从坡上下来的人”的样子,带有不合理的精确。尽管如此,
因为正是它虽然苦恼、恫吓了我的半生,却是我最初的纪念影象。
从坡上下来的是个年轻人。前后挑着粪桶,一条脏毛巾缠在头上,有一张气色很好
的面颊和一双有神的眼睛,双腿分担着重量从坡上走了下来。那是一个清厕夫——掏粪
尿的人。他脚蹬胶皮底布鞋,穿着藏青色裤衩,5岁的我,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这
种样子。那意思尚未确定,不过是一种力量的最初启示,一种昏暗的难以想象的呼唤声
向我呼唤。那清厕夫的样子最初所显现出的是带有寓喻性的。因为粪尿是大地的象征。
因为向我呼唤的东西与作为根的母亲的恶意的爱,别无两样。
我预感到这个尘世上有某种火辣辣的欲望。我仰望着肮脏的年轻人的身姿,那“我
想成为他”的欲望,“我想是他”的欲望紧紧地将我束缚。我清楚地想到这欲望之中有
两个重点。一个重点是他的藏青色裤衩,一个重点是他的职业。藏青色裤衩清晰地勾勒
出他下半身的轮廓。它软软地颤动着,我不由地感到是在向我走来。我对那裤衩产生出
一种无法形容的倾慕。
他的职业——这时,我以与一懂事就想成为陆军大将的其他孩子相同的结构,冒出
了“想当个清厕夫”的向往。产生这向往的原因也许可以说是在于那藏青色的裤衩,不
过,绝非仅仅如此。这个主题,其本身在我心中被加强、发展,出现了特别的扩展。
因为,对于他的职业,我感受到某种极端的悲哀和对这烈焰焚身般悲哀的憧憬。我
从他的职业中感受到极端感官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