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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矶山(Rigi)在卢参之西,乘轮船去大约要一点钟。去时是个阴天,雨意很浓。 四周陡堑的青山的影子冷冷地沉在水里。湖面儿光光的,像大理石一样。上岸的地方叫威兹 老,山脚下一座小小的村落,疏疏散散遮遮掩谮的人家,静透了。上山坐火车,只一辆,走 得可真慢,虽不像蜗牛,却像牛之至。一边是山,太近了,不好看。一边是湖,是湖上的 山;从上面往下看,山像一片一片儿插着,湖也像只有一薄片儿。有时窗外一座大崖石来 了,便什么都不见;有时一片树木来了,只好从枝叶的缝儿里张一下。山上和山下一样,静 透了,常常听到牛铃儿叮儿当的。牛带着铃儿,为的是跑到那儿都好找。这些牛真有些“不 知汉魏”,有一回居然挡住了火车;开车的还有山上的人帮着,吆喝了半大,才将它们哄 走。但是谁也没有着急,只微微一笑就算了。山高五千九百零五英尺,顶上一块不大的平 场。据说在那儿可以看见周围九百里的湖山,至少可以看见九个湖和无数的山峰。可是我们 的运气坏,上山后云便越浓起来;到了山顶,什么都裹在云里,几乎连我们自己也在内。在 不分远近的白茫茫里闷坐了一点钟,下山的车才来了。
交湖(Interlaken)在卢参的东南。从卢参去,要坐六点钟的火车。车子走 过勃吕尼山峡。这条山峡在瑞士是最档的,可是最有名。沿路的风景实在太奇了。车子老是 挨着一边儿山脚下走,路很窄。那边儿起初也只是山,青乔乔乔的。越往上走,那些山越高 了,也越远了,中间豁然开朗,一片一片的谷,是从来没看见过的山水画。车窗里直望下 去,却往往只见一丛丛的树顶,到处是深的绿,在风里微微波动着。路似乎颇弯曲的样子, 一座大山峰老是看不完;瀑布左一条右一条的,多少让山顶上的云掩护着,清淡到像一些声 音都没有,不知转了多少转,到勃吕尼了。这儿高三千二百九十六英尺,差不多到了这条峡 的顶。从此下山,不远便是勃利安湖的东岸,北岸就是交湖了。车沿着湖走。太阳出来了, 隔岸的高山乔得出烟,湖水在我们脚下百多尺,闪闪的像珐琅一样。
交湖高一千八百六十六英尺,勃利安湖与森湖交会于此。地方小极了,只有一条大街; 四周让阿尔卑斯的群峰严严地围着。其中少妇峰最为秀拔,积雪皑皑,高出云外。街北有两 条小径。一条沿河,一条在山脚下,都以幽静胜。小径的一端,依着座小山的形势参差地安 排着些别墅般的屋子。街南一块平原,只有稀稀的几个人家,显得空旷得不得了。早晨从旅 馆的窗子看,一片清新的朝气冉冉地由远而近,仿佛在古时的村落里。街上满是旅馆和铺 子;铺子不外卖些纪念品,咖啡,酒饭等等,都是为游客预备的;还有旅行社,更是的。这 个地方简直是游客的地方,不像属于瑞士人。纪念品以刻木为最多,大概是些小玩意儿;是 一种涂紫色的木头,虽然刻得粗略,却有气力。在一家铺子门前看见一个美国人在说,“你 们这些东西都没有用处;我不欢喜玩意儿。”买点纪念品而还要考较用处。此君真美国得可 以了。
从交湖可以乘车上少妇峰,路上要换两次车。在老台勃鲁能换爬山电车,就是下面带齿 轮的。这儿到万根,景致最好看。车子慢慢爬上去,窗外展开一片高山与平陆,宽旷到一眼 望不尽。坐在车中,不知道车子如何爬法;却看那边山上也有一条陡峻的轨道,也有车子在 上面爬着,就像一只甲虫。到万格那尔勃可见冰川,在太阳里亮晶晶的。到小夏代格再换 车,轨道中间装上一排铁钩子,与车底下的齿轮好咬得更紧些。这条路直通到少妇峰前头, 差不多整个儿是隧道;因为山上满积着雪,不得不打山肚里穿过去。这条路是欧洲最高的铁 路,费了十四年工夫才造好,要算近代顶伟大的工程了。
在隧道里走没有多少意思,可是哀格望车站值得看。那前面的看廊是从山岩里硬凿出来 的。三个又高又大又粗的拱门般的窗洞,教你觉得自己藐小。望出去很远;五千九百零四英 尺下的格林德瓦德也可见。少妇峰站的看廊却不及这里;一眼尽是雪山,雪水从檐上滴下 来,别的什么都没有。虽在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二英尺的高处,而不能放开眼界,未免令人有 些怅怅。但是站里有一架电梯,可以到山顶上去。这是小小一片高原,在明西峰与少妇峰之 间,三百二十英尺长,厚厚地堆着白雪。雪上虽只是淡档的日光,乍看竟耀得人睁不开眼。 这儿可望得远了。一层层的峰峦起伏着,有戴雪的,有不戴的;总之越远越淡下去。山缝里 躲躲闪闪一些玩具般的屋子,据说便是交湖了。原上一头插着瑞士白十字国旗,在风里飒飒 地响,颇有些气势。山上不时地雪崩,沙缮缮缮流下来像水一般,远看很好玩儿。脚下的雪 滑极,不走惯的人寸步都得留神才行。少妇峰的顶还在二千三百二十五英尺之上,得凭着自 己的手脚爬上去。
下山还在小夏代格换车,却打这儿另走一股道,过格林德瓦德直到交湖,路似乎平多 了。车子绕明西峰走了好些时候。明西峰比少妇峰低些,可是大。少妇峰秀美得好,明西峰 雄奇得好。车子紧挨着山脚转,陡陡的山势似乎要向窗子里直压下来,像传说中的巨人。这 一路有几条瀑布;瀑布下的溪流快极了,翻着白沫,老像沸着的锅子。早九点多在交湖上 车,回去是五点多。
司皮也兹(Spiez)是玲珑可爱的一个小地方:临着森湖,如浮在湖上。路依山而 建,共有四五层,台阶似的。街上常看不见人。在旅馆楼上待着,远处偶然有人过去,说话 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的。傍晚从露台上望湖,山脚下的暮霭混在一抹轻蓝里,加上几星儿刚放 的灯光,真有味。孟特罗(MonDtreux)的果子可可糖也真有味。日内瓦像上海, 只湖中大喷水,高二百余英尺,还有卢梭岛及他出生的老屋,现在已开了古董铺的,可以看 看。
1932年10月17日作。
(原载1932年11月1日《中学生》第29号)
黄金书屋Youth校对||goldbook。yeah/
朱自清散文全编 荷兰
一个在欧洲没住过夏天的中国人,在初夏的时候,上北国的荷兰去,他简直觉得是新秋 的样子。淡档的天色,寂寂的田野,火车走着,像没人理会一般。天尽头处偶尔看见一架半 架风车,动也不动的,像向天揸开的铁手。在瑞士走,有时也是这样一劲儿的静;可是这儿 的肃静,瑞士却没有。瑞士大半是山道,窄狭的,弯曲的,这儿是一片广原,气象自然不 同。火车渐渐走近城市,一溜房子看见了。红的黄的颜色,在那灰灰的背景上,越显得鲜明 照眼。那尖屋顶原是三角形的底子,但左右两边近底处各折了一折,便多出两个角来;机伶 里透着老实,像个小胖子,又像个小老头儿。
荷兰人有名地会盖房子。近代谈建筑,数一数二是荷兰人。快到罗特丹(Rotter dam)的时候,有一家工厂,房屋是新样子。房子分两截,近处一截是一道内曲线,两大 排玻璃窗子反射着强弱不同的光。接连着的一截是比较平正些的八层楼,窗子也是横排的。 “楼梯间”满用玻璃,外面既好看,上楼又明亮好走,比旧式阴森傻的楼梯间,只在墙上开 着小窗户的自然好多了。整排不断的横窗户也是现代建筑的特色;靠着钢骨水泥,才能这样 办。这家工厂的横窗户有两个式样,窗宽墙窄是一式,墙宽窗窄又是一式。有人说这种墙和 窗子像面包夹火腿;但那是面包那是火腿却弄不明白。又有人说这种房子仿佛满支在玻璃 上,老教人疑心要倒塌似的。可是我只觉得一条条连接不断的横线都有大气力,足以支撑这 座大屋子而有余,而且一眼看下去,痛快极了。
海牙和平宫左近,也有不少新式房子,以铺面为多,与工厂又不同。颜色要鲜明些,装 饰风也要重些,大致是清秀玲珑的调子。最精致的要数那一座“大厦”,是分租给人家住 的。是不规则的几何形。约莫居中是高耸的通明的楼梯间,界划着黑钢的小方格子。一边是 长条子,像伸着的一只胳膊;一边是方方的。每层楼都有栏干,长的那边用蓝色,方的那边 用白色,衬着淡黄的窗子。人家说荷兰的新房子就像一只轮船,真不错。这些栏干正是轮船 上的玩意儿。那梯子间就是烟囱了。大厦前还有一个狭长的池子,浅浅的,尽头处一座雕 像。池旁种了些花草,散放着一两张椅子。屋子后面没有栏干,可是水泥墙上简单的几何形 的界划,看了也非常爽目。那一带地方很宽阔,又清静,过午时大厦满在太阳光里,左近一 些碧绿的树掩映着,教人舍不得走。亚姆斯特丹(AmsDterdam)的新式房子更 多。皇宫附近的电报局,样子打得巧,斜对面那家电气公司却一味地简朴;两两相形起来, 倒有点意思。别的似乎都赶不上这两所好看。但“新开区”还有整大片的新式建筑,没有得 去看,不知如何。
荷兰人又有名地会画画。十七世纪的时候,荷兰脱离了西班牙的羁绊,渐渐地兴盛,小 康的人家多起来了。他们衣食既足,自然想着些风雅的玩意儿。那些大幅的神话画宗教画, 本来专供装饰宫殿小教堂之用。他们是新国,用不着这些。他们只要小幅头画着本地风光 的。人像也好,风俗也好,景物也好,只要“荷兰的”就行。在这些画里,他们亲乔切切地 看见自己。要求既多,供给当然跟着。那时画是上市的,和皮鞋与蔬菜一样,价钱也差不 多。就中风俗画(Genre picDture)最流行。直到现在,一提起荷兰画家, 人总容易想起这种画。这种画的取材是极平凡的日常生活;而且限于室内,采的光往往是灰 暗的。这种材料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