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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章德鉴,是不是?”
我抵着嘴,没有答。
跟他,相识一大段日子之后,一下子要我正视对他的感情,我觉得为难。
“是吗?念真,你认为如此?你看出来了?”
我甚至向一个局外人求证,希望通过对方的冷静判决,帮助我肯定并承认这个事实。
不是我没有承担一份感情痴恋的勇气,只是我仍有迷糊。
念真微笑着说:
“每次你谈及章德鉴,眼睛就发放着异样的光彩,亦不是一个下属对上司、雇员对雇主所能有的感情表现。楚翘,你谈到他时,连声音都抬高,特别的响亮。”
我的脸一定是慢慢由苍白而变为酡红,浑身都不自在地需要微微蠕动,以抵消那份不安。
“我曾刻意在言语之间试探你,结果并没有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你突然间宣布要与钟致生结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错了,是吗?”
“大错特错了。”念真重握我的手:“幸福的机会,虽云要仰仗上天的赐予,也要加上人力的推动,才能水到渠成。章德鉴不也是能名正言顺地娶你为妻的人吗?为什么要挑一个你并不以他为生活中心的、不相干的男人!”
可是,我难于启齿。
“楚翘,你的为难与顾虑,虽非多余,但问题关键也只不过是欠缺一点点心思的处理而已!
我细味着念真的说话。
没由来地突然觉得信心十足,再挺一挺胸,打算接受挑战,可惜随即又气馁了。
“米已成炊了!”我说。
“结了婚的人,尚且可以离婚,何况是订了婚的?这今时今日的尴尬,比起他日的悔不当初,害人害己,实在微不足道。楚翘,个人幸福与生意前景的处理方式,其实大同小异,需要你大刀阔斧,去芜存菁时,你应该晓得怎样做?”
念真一言惊醒梦中人。
一夜的无眠。
我思索得头痛欲裂。
是的,到了这危急存亡的最后关头,我承认了对章德鉴的感情。
跟钟致生结婚,不单令我情绪突然的失落,还是为一种从此要离开章德鉴的恐惧与不舍,吞蚀我心。
曾几何时在人生战场上,携手抗敌,争取领土的好拍档,一下子待至和平,竟有种恋恋不舍、不愿分离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单来自习惯,更来自之所以肯困苦奋斗的坚忍。
世界不同了,大概已很少很少的两情眷恋,是为着一刹那相见,彼此交换的一个眼神。
这是个纯情不再的时代。
人们最真挚的感情,反而是在共同应付世途险阻、面对人情冷暖上头。
男女的情怀又似回复到盘古初开的阶段。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亚当和夏娃,他俩是并无选择余地的要衷诚合作、建设安乐天地。对方的条件如何只在极次要的地步,在相处过程中的,彼此关怀与互相照应,日积月累而成不可取代的感情。尤其甚者,一种不愿意失去依傍的浓烈感觉早已随血液的运行蔓延全身。
这种死生相许,建基于肯为对方苦干奋斗甚而牺牲以自保的层面上,正正是现代异性关系的写照。
我和章德鉴的确曾有过世间只余我俩,开山劈石,创造未来的历程。
直至我们踏出一条生路,冲出一条胡同,放眼世界,看到花花绿绿的人群,五光十色的事物,反而突然之间的起了一阵疏离与隔膜。
于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各自在接触的新天地内有不同际遇。
再不去怀念、去扶触、去亲近过往的感情缘起,那就快要淡忘一切,而成陌路了。
我怎么能迟至今日才觉醒呢?
然而,觉醒了又如何?
第三章第31节
不是要向钟致生甚至向母亲交代,使我却步不前,问题的症结仍在于章德鉴身上。
他有没有跟我相同的感受与情怀呢?
答案永不会有,除非我直截了当地去问他。
太难为情了是不是?
人最过不了的还是自己这关。
要亲手揭开一个媲美生死的重要答案,需要无比的勇气。
我的忠勇显然仍不足以负担自尊的破落与一败涂地。
最现实不过的问题是,我的婚讯已街知巷闻,在这个时刻,差不多是披着雪白的婚纱,在圣堂神圣的钟声之下,要我毅然决然揽衣而起,奔跑到他的办公室去,夺门而入,说:
“章德鉴,我并不爱那跟我走进圣堂去的男人,我爱的人其实是你!”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困难了。
然而,真的不回头了,就此嫁掉了吗?
不,不,不,更加不可能。
安排公事,我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竟没想到,在私情的处理上,我那么的杂乱无章,诚惶诚恐。
天色已近微明。
亮光缓缓自大厦的倾斜度滑进窗帘轻纱的缝隙来。
我还躺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坐直了身子,伸一下懒腰。
事不宜迟,不单是鸡鸣即起,且要迅速把这个越来越缚得紧的结打开,决不能使它成为一个再解不开的死结。
像是公事般去把这项困难解决掉吧!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的话,就先行解决掉最不应该做的事,再去进行应该做的。
不把不应该做的事制止,会酿成祸害。
这后果的严重性、破坏力更不可忽视。
影响尤在做应该做的事所获得的功能之上。
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把终身辛福作为赌气的本钱,后果必定是得不偿失。
在生意上头,我晓得如此斤斤计较,小心营运,连银行贷款的四分之一厘利息的差别,我都不放过,要精心挑选对自己绝对有利的业务拍档,争取最大盈利。又怎能在私事上如此的草率了事?
不错,如果我今日错过了结婚机会,可能影响终身幸福。然而,嫁给自己不爱恋、不敬慕的人,百分之一百令两个人抱憾终生。如今临崖勒马呢,两个人都有重出生天,另外找到理想对象的机会,就算只一人成功了,还是一盘胜数。
绝对不可以轻重倒置,舍本逐末。
我如何会糊涂若此了?立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出了这身冷汗之后,整个人都好像清爽起来,很精神奕奕。
无眠一夜,而思索出这番道理来,也真是太值得了。
我立即换过衣服,赶出门去。
母亲叫着我:
“楚翘,起得这么早?”
“嗯!”我应了一声。
“给你弄早餐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
“不,妈,我这就要出去了。”
“楚翘,别说我罗唆,这些天来,我知道你心情紧张,可是,也不能一下子就瘦掉几磅肉,连面颊都微微凹陷了。哪有这样憔悴的新娘子……”
“妈!”我不耐烦地遏止了她。
听到“新娘子”三个字,尤其刺耳。
不应该做的事,应该立即中止。
事不宜迟。
我从来办事,主意一定,勇往直前,速战速决。
于是,就立即抓起电话筒,摇电话给钟致生。
在电话里头的致生声音是迷糊的,一定还是在睡梦之中。
我低声,诚心诚意地表达歉意,说:
“致生,很对不起,吵醒了你!”
“啊!无关系,是应该醒的时候了。”
说得多对。
“致生!”我讷讷地说:“我很想见你,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好,好,什么时候?现在吗?”
“就现在吧,我们去吃早餐。”
母亲站在一旁微笑:
“看,都快是人家的媳妇了,跟致生说一句要想见他的话,竟然会连耳根都红起来,真是!”
我哑然。
“原来一大清早爬起来,就为跟他去吃早餐!总是夫婿比亲娘紧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母亲的怨言,夹杂太多的甜丝丝,听得出来。
我无法再在家逗留,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大门去。
跟致生约好了在中环的美心餐厅吃早点。
他比我到得还要早,神情是异常兴奋的。我才坐下来,他忙拿着餐牌问:
“要选煎双蛋还是吃西多士?”
“我只要杯浓咖啡。”
“吃点东西吧,干喝咖啡对肠胃怕不好。”
“致生,谢谢你,你真的关心我。”
他笑,从来没发觉他能笑得如此温文有礼。
“傻孩子,关心你是我的责任。”
“我们背负的责任已经够多了。”
“什么?”致生并没有太留意我说的话,他嘱咐侍役给我们两份早餐,再回头问我:
“楚翘,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我们肩膊上的责任已经够重了,不能再无端端再加重自己的负担。”
“楚翘,你是否想得太长远了?目前还不是我们决定要不要孩子的时刻,是吗?”
致生的误会更深了。
我吓得眼眶暴热,突然流了一脸的急泪。
“致生,致生,我并不爱你!”
致生还是笑着。
“好,好,楚翘,我答应,我们从详计议,并不需要为了未来的所有负担,下什么结论,总之,我一定尊重你的意见。快别这样,人家看到你哭了,以为我欺负你,又会认定一男一女晨早就在摊牌讲数。”
实情的确如此。
我突然的啼笑皆非,低下头去。
第三章第32节
致生看我不语,哄我说:
“楚翘,看我们这副样子,哪儿有一点像是快要结婚的幸福夫妻!”
我立时间昂起头答:
“致生,我们真的不会是幸福夫妻。我不能嫁给你!”
两句说话,有如旱天之雷,致生的脑袋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