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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花儿攀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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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入二百多英尺高的云端,似乎很易受风暴侵袭,但它并不枝叶繁茂,而且它长长的水平伸出的枝条在狂风中顺从地摇来荡去,恰似在小溪中浮游的一簇簇水藻,难以被风吹散。而许多地方的冷杉也长在一起,抱成一团。比起内华达山上的其他树木,黄松(或称银松)则较易被风吹倒,因为就其高度而言,它的枝叶过分浓密,而在许多地方这种树又种植得稀疏,留下的空隙使风暴尽可以长驱直入。并且,因为它们分布在山脉的低部,在冰封冬日终结之时,冰原开始破裂之际,这里首先暴露在外。因长期裸露在后冰河期的风化气候里,黄松赖以生长的土壤比起山脉上部的新鲜土壤更松碎,更腐烂,这就使树根较难存身。
  在考察沙斯塔山的森林地带时,我发现飓风所过之处,遍地是这种松树,有成千上万。大大小小,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被强力拧断,形成齐刷刷的豁缝,正如雪崩所致一般。不过在内华达山区能造成这种影响的飓凤却很少见。当走完一山又一山,考察这些森林时,我们不由自主地相信:它们是地面上最美的事物,全然不顾我们对使之成然的风会抱有何种看法。
  总有令人激动不已的时候:听那撩拨人心的松涛阵阵,看那树木(尤其是针叶树)迎风摆动如波浪翻滚,体味多姿的风的神韵。只有森林才能展现风韵,如此清晰可见,如此广大,如此感人,连气派十足的棕榈或是对极微细的风也能察觉的桫椤也会自叹弗如。高大的红杉林自有说不出的卓尔不群,令人难忘,而我以为,松树才是风的最佳演绎者。它们是一团团非凡的舞动的金色针叶,合着曲调,唱着、谱着风之乐,走完它们漫长的世纪之旅。然而在严格意义上的高山森林带里,难得看见这壮观的树之波涛,难得听见这壮美的树之交响。魁梧高大的杜松,干围有时超过它的高度,几乎和它生长于斯的岩石一样坚硬;矮松纤细的鞭样的树枝在迎风招展间,抖出一道道波纹。但那些最高最细的枝条却很顽固,即便在最强的风中也不起波纹,它们只作迅速、短暂的振动;而铁松、山松以及那些最高的两叶类灌木丛在风暴中却郑重其事地鞠躬行礼,姿态优雅大方。不过只有在中低地带才能看见这种风与林相遇的壮丽景象。
  在内华达,我有幸得见的最美、最精彩的一场风暴发生在一八七四年十二月,是我在考察育巴河支流峡谷时巧遇的。天、地和树被雨洗刷过后复又变干。这日极其纯净,是加利福尼亚冬日里难得的一天,温和宜人,阳光闪耀,到处散发着春天特有的馥郁芬芳的气息。同时,又因一场令人振奋的风暴即将来临而愈显生动。没像往常那样宿营在外,我那次恰巧停留在一个朋友家中。而当风暴声起时,我不失时机地冲进林中欣赏起来。因为在这种时候,大自然总有一些罕见之物呈现给我们,而且比起蜷缩在屋檐下,在林中观赏并不见得更有生命危险。
  天刚放亮,我已不知不觉四处游荡了好一会儿了。金色的阳光洒向群山,照亮了松树顶,透出一股夏日的气息,与暴风雨时的狂野形成奇异的对照。一片片似亮绿羽毛的松叶飘在空中,在阳光下忽隐忽现,如鸟儿相互追逐嬉戏。这里纯净祥和,只有树叶、成熟的花粉以及星星点点的欧洲蕨与青苔。数小时里,我不时听到树木倒地的声响:雨水浸润的泥土松软异常,一些树倒地时连根拔起;而另一些树则在从前森林火灾留下的疤痕处直接断开。林子里树木形态各异,我琢磨着,乐此不疲。幼小的糖松犹如松鼠尾巴,娇嫩,轻柔,被风吹得几乎倒地;而挺拔的老松,在巨大的树干经历了上百次暴风雨的考验后,依旧在空中摇曳,庄严肃穆。在凤中,它那弯弯的树枝轻舞着,松针颤抖着,发出清脆的响声,遮住了如钻石般刺目的阳光。花旗松张扬地矗立在山头。小枝下垂像女子飘扬的黑发,松针一团团簇拥着,闪着灰白的光芒,这一切是那么壮观。山谷里生长着红树皮的小树(一种常绿石楠科小树或小灌木),它那光滑宽大的叶片朝四面铺开,阳光照在树上反射出一片片跳跃的粼光,如同我们常在荡漾的冰河面上看到的一般。不过,此时最美的、最令人回味的当属银松。它那巨大的树顶足有二百英尺高,像一枝柔韧的黃花属植物,随风飘荡,俯首虔诚地唱着森林圣歌;它那细长而抖动着的叶子长势密集,像一团燃烧着的白色太阳火焰。有时,大风扫过林子,力大无比,让最坚强的松树都连根摇晃。如果你靠在树干上,会很明显地感受到树身的摇晃。要知道这个时候,大自然正在举行最高庆典,每一棵参天大树的每一根纤维都欢跃着兴奋不已。
  我继续在这激情的音乐声中游走着,穿过峡谷,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有时停在岩石背风处躲过狂风,或举目远眺,或侧耳倾听。即使庄严的森林圣歌唱到最响亮时,我也能准确地辨出云杉、冷杉、松树、无叶橡树的独特曲调,甚至连脚下枯萎小草在风的吹拂下发出的最轻柔的沙沙声我也不会忽视。每种植物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诉说着什么,吟唱着自己的歌谣,摆出特有的姿势,尽显我从来不曾领略的千姿百态。加拿大、卡罗来纳、佛罗里达的针叶林里,树木仿佛青草叶一样,长得极为相似,紧挨在一起。一般来说,针叶树没有自己的特点。然而,加拿大针叶林里树种的数量要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一片森林都更丰富。在那里,不仅不同种群存在着明显差别,而且树与树之间也特征各异。正因为此,山林风雨对这些树所造成的影响也是千奇百怪难以言表的。
  我在漫长的跋涉中,穿过几个薄雾笼罩的矮林,双脚因不停攀爬微微有些酸痛。中午时分,我终于登上了附近最高山脉的顶峰。之后,我脑海里突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我爬上其中一棵树,没准可以欣赏到更远的山景,且能更清楚地倾听到松针发出的音乐般的声音。爬哪一棵树呢?这个问题需要慎重考虑,因为有些树根基不牢,很可能有被风刮倒的危险,也可能在其他树倒地时受到连累;有些树因顶部没有树枝,且太过粗大,攀爬时会手抓不牢,腿会勾不住;而有些树因所处位置不利而妨碍远景的欣赏。仔细考虑掂量后,在一丛像草一样紧挨着的花旗松中,我挑了棵最高的,因为它周围的树仿佛一道防护墙守护着它。虽然这群松树较其他的树要年轻得多,但它们每棵都有一百英尺高,顶部柔软,易弯曲,在风中摇摆时发出声响,正合我意。习惯了爬树做植物学研究的我,不费吹灰之力就上了树梢,但是今天爬树带给我的激动快乐是前所未有的。像攀附在芦苇秆上的一只食米鸟,我紧贴着树,感受着身边的一切:树顶纤细的枝条在风中猛烈地摇摆着,像湍急的水流,发出阵阵声响。它们时而弯曲,时而前后摆动,时而一圈圈打着转,似在寻找难以描述的平衡位置。
  山风扫过,我所在的树顶与远处绵延的坡地构成二十至三十度的圆弧,但是我深信这树的韧性,因为我已经看到其同类受过更残酷的考验一一被风刮得几乎弯折到地面,被暴雪侵袭,却毫发未损。在云杉上我是安全的,我自由地感受着风,在我这最佳位置欣赏着处于激情中的山林。从树顶看到的风景,无论在什么天气都是绝美的。我环视着远处群山,幽谷,起伏的麦田,感受到阳光波涛般涌向山谷,从一个山脊流向另一个山脊,闪亮的叶子在阵阵风涛中轻摆着。有时,那些反射的光波突然间碎裂成一个个泡沫,互相追逐着,那么有序,之后它们粘在一起像一个个同心圆弧朝前侧着,在山腰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海浪拍打在沙滩上。整个橄榄树丛在松针反射出的强光下,仿佛覆上了白雪,在漆黑的树影衬托下愈发显出了这银白色的华美。
  除了绰绰的树影,整大片松林毫无阴翳之气。相反,尽管已是冬季,颜色还煞是好看。松树的枝干呈紫褐色,叶子多数微染了黄色;月桂树林被风吹过,淡白的树叶阴面翻卷起来,远望竟是大块的灰色;山坡上,时而是熊果树丛扎眼的赭色,时而是浆果鹃树皮鲜艳招人的深红色,时而又是林间空地呈现的一块一块的淡紫褐色。
  风声恢弘地呼应着这极其丰富的光影和律动。裸露的树干和枝条奏出深沉的低音,宛如瀑布轰鸣;松针快速紧绷的震颤,其声忽而尖利,嘶嘶作响,忽而呢喃,轻语如丝;幽谷里的月桂树丛,瑟瑟沙沙,树叶相碰,清脆滴答。所有这些,当你静心聆听,都清晰可辨了。
  除了形状、颜色以及折射光线的方式不同,不同树木在风中的姿态也各异,仅凭这一点,数里之外,就可辨别其种类了。它们看来全都强壮惬意,似乎在回应暴风最热烈问候的同时,还在享受其眷顾呢。时下听到很多关于普世生存竞争的说辞,但是在这里,看不到通常所说的那种竞争,树木丝毫不感到危险,也不反对暴风的来临,而是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既远离狂喜,也远离恐惧。
  我又在树上待了几个小时,时常闭上眼睛,或者倾听那美妙的乐声,或者静静享受那飘然而过的袅袅芬芳。若在温润的雨中,淡香的芽和叶子像茶一样被浸泡着,树林的香气要比此时更浓烈;但在暴风里,松枝互相碰擦,无数松针不断摩挲,竟也调出一种醉人的芳香来。除了山林的香源,也有来自远方的气息。这场暴风,来自海洋。风掠过腥咸的海浪,滤过红杉树林,穿过蕨类茂盛的峡谷,淌过波浪起伏花儿盛开的海岸山脊,越过金色的平原,爬上紫色的丘陵,带着沿路采集的各种气息,吹入这些松林。
  风儿拂过万物,传递着万物的信息,无论我们能读懂多少;我们甚至仅凭风中裹挟的气息,就知道它一路的行踪了。船员们身居茫茫大海,却能从陆地吹来的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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