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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歇了午觉,醒来时瑜哥儿还没醒,便让红绡把姐妹们送的东西拿出来一一过目后放好。红绡便问:“姑娘,我们晚上可是住下?若住下,好叫人回去取妆盒和衣裳来。”黛玉道:“且等等,一会儿弟弟醒了,我们再去外祖母面前说说话就辞行。只是今天云妹妹没接来,外祖母怕是要以此为缘由留我住下,且看看能不能走成吧。”红绡便问:“这位云姑娘是哪家的姑娘?”黛玉道:“是外祖母娘家史家的女孩儿,可惜父母都没了,跟着叔叔婶婶过活。”红绡道:“听那位宝二爷的语气,这位云姑娘好像是常来的,和宝二爷很熟的样子。”黛玉道:“许是吧,别人家的事情却与我们不相干。”红绡笑嘻嘻应是。黛玉看着她这样子也不禁笑了,轻声道:“背后莫论人是非,这是在别人家里,有事只存在心里就好,不要乱说,被有心人听见便是一番口舌。”红绡道:“姑娘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过是和姑娘说说话解闷,在外人面前我再不会多话的。”
一时瑜哥儿醒了,黛玉略收拾一下,让红绡去打探到贾母已经醒了,便带着瑜哥儿来到贾母房内。贾母忙拉了她坐到身边,摩挲着她的头颈道:“可休息好了?那院子可还合心意?”黛玉偎在贾母怀里道:“都好,多谢外祖母费心。”贾母搂了她道:“傻孩子,跟外祖母还客气什么。我这几个孩子里,最疼的就是你母亲,偏你父亲出息,你母亲随着他一直在外赴任,我们娘两个儿十多年没见了,原还说你父亲这次任满许是能调回京来,我们娘两个就能见面了,谁想到她就这么扔下我去了。”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黛玉也垂泪道:“母亲也一直念着外祖母,常和我说起在外祖母身前的事来,临去前放不下的就是我父女和外祖母罢了。”
锦绣和鸳鸯杜姑姑忙好生劝慰,两人慢慢止住了悲声。贾母道:“你今儿来了,就在外祖母这里住下好了,你父亲不在,你回去外祖母不放心,若有个闪失,让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你这些姐妹都是极和气的,明儿再把我娘家的侄孙女接来,那是个爱说爱笑的,你们一处做耍,便不会寂寞了。”
黛玉想了想,此时姐妹们和宝玉都不在,正是和外祖母把话说开的好时候,便偎在贾母怀里,轻声道:“外祖母一片慈心,我原该遵命才是。只是我们姐弟身上还有母亲的孝,虽说是外祖母家里,外祖母和舅舅是骨肉至亲,不介意这个,可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别人未必不介意,就是当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难保不非议我们,毕竟我们是林家人,老父健在,没有常住在亲戚家的理。好在我们姐弟现在住在京里了,近得很,外祖母何时想我姐弟了,就派人去捎个话,我姐弟再来看望外祖母,两下也便宜些。外祖母想可是?”贾母想到黛玉姐弟此番进府的波折,默然无语。
黛玉继续道:“外祖母也不必担心父亲不在我姐弟年幼无法顶门立户,这次先生随了我们一起来,她是六品的官职,别人也不敢随便欺上门来,何况同在京里,真要有什么事,我就立时派人来给外祖母报信,难道外祖母就不顾我了不成?”
贾母轻轻叹口气道:“你放心,外祖母虽然老了,指使不动某些人了,嫡亲的外孙女还是护得住的,但凡我老太婆还有一口气在,看谁敢欺到你门上去,除非我蹬腿去了。”
黛玉轻轻松口气,在贾母怀里撒娇道:“我姐弟可就指着外祖母疼爱呢,外祖母可要长命百岁才好。”瑜哥儿见姐姐撒娇,便也挤到贾母怀里,学着姐姐的样子扭来扭去,叫道:“百岁,百岁。”贾母撑不住笑了,抱了瑜哥儿道:“还是我这外孙好,不像你姐姐,心思太重。”黛玉不依道:“外祖母偏心,有了外孙就不疼外孙女了。”贾母搂了她笑道:“疼,疼,外祖母都疼。”
黛玉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就去邢王二夫人处辞行。邢夫人生性吝啬,给了黛玉一匹过时的香妃色茧稠,道:“知道你什么也不缺,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你拿去赏人去吧。”黛玉恭敬地接过,交给红绡,施礼道:“谢大舅母。”邢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待黛玉走了对王保善家的道:“到底是探花门第,一看就是个知理的,不像府里那起子张狂人。”
到了王夫人处,王夫人正在和凤姐及管事媳妇说话,黛玉便在外间等了一会儿,才被丫鬟领到王夫人身前,黛玉说明了来意,王夫人道:“既到了舅舅家,就住些日子,和姐妹妹说说话,怎么急着走?可是有谁得罪了你?告诉舅母,舅母给你做主。”凤姐拉了黛玉的手道:“太太说的是。若是有哪个丫头婆子不长眼睛冲撞了妹妹,妹妹只管告诉我,我与妹妹出气。妹妹才来,老祖宗盼得什么似的,好歹多住几天,老祖宗也欢喜欢喜。”黛玉微笑道:“多谢舅妈和嫂子疼我,原不曾有谁委屈了我,只是我们姐弟身上还有孝,住在这里多有不便。我已经禀明了外祖母家去,左右现在都住在京里头,离得也近,外祖母若想我姐弟,我们再来给外祖母舅母请安,也极方便的。”王夫人道:“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些。”终究没有深留,送了黛玉一套琥珀的头面,道:“知道你在孝期,这些东西自己戴或赏人都使得。”黛玉同样恭敬地接过,交给红绡,施礼道谢。从王夫人出处来,黛玉回身看看荣禧堂,有一瞬的恍惚。这里曾是自己噩梦开始的地方,本来以为重回这里,自己会感到愤怒或忐忑,可现在在里面走了一圈,自己的心绪却宁静如水。她微微一笑,这一世自己终究与上一世不同了。
接下来,黛玉又去三春姐妹处一一辞行,姐妹们簇拥着她回到贾母处,拜别贾母,贾母给了一个玉石盆景和一套金镶玉的首饰,便让姐妹们送她去二门上车。偏这时宝玉醒了,听晴雯和麝月聊天,说起林姑娘姐弟要走,顿时如遭一闷棍,呆了半晌,鞋也没顾得上穿,趿拉着鞋就往贾母房里跑来,急得袭人在背后直追道:“小祖宗,你好歹穿上鞋,让老太太太太看见,又是我们的不是。”宝玉哪里顾得了这些,直冲进贾母房里,正遇见黛玉和姐妹们往外走,忙叫了声“林妹妹”,就要来拉黛玉。
他这样急忙忙地冲进来,把众人都唬了一跳。杜姑姑本来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弦立即紧绷了起来,一听他喊“林妹妹”,顾不得许多,紧走两步,越众而出,挡在黛玉身前,正好挡住宝玉伸来的手。宝玉本来想拉住神仙一般的林妹妹,没想到却拉住了一个徐娘半老的管事姑姑,这管事姑姑甚至还挡住了林妹妹的身子,让他连妹妹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心里发急,一挥手想拨开杜姑姑,谁知杜姑姑身子一晃,还是稳稳地挡在黛玉身前,红绡和锦绣见状也忙走上前来,与杜姑姑一起将黛玉遮得严严实实。
宝玉大急,叫道:“让开!林妹妹,林妹妹你为什么要回家去?”黛玉心中叹息,宝玉上一世便是这样,做事情从来都是兴之所至,不顾后果,甚至为了紫鹃自己要回扬州的一句戏言掀起了一场风波,他从未想过贾府这些人背后会怎样编排自己,他要的只是能满足他幻想的结果,他从不会去想,他对自己这种不顾后果的看重恰恰是自己在贾府举步维艰的缘由,自己为了他的看重几乎流干了泪水,而他的看重给自己带来的只是下人的轻慢和他母亲的猜忌,这一世他还要让自己重蹈覆辙不成?
杜姑姑施了一礼道:“请宝二爷见谅,姑娘身份尊贵,若是受了冲撞,我百死难赎其罪。”宝玉气急道:“一定是你,就是你撺掇着妹妹家去。”黛玉在杜姑姑身后道:“二表哥真真让我开了眼界。古时蔡邕闻王粲来,倒履相迎,今日二表哥效仿古人,我却无王粲之天赋异禀,不敢当此盛情。”
众人一开始被宝玉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住了,一时都愣了,此时也缓过味儿来。探春忙道:“二哥哥这是做什么?林姐姐是客,仔细吓到她。”惜春道:“林姐姐说以后还会来的,二哥哥若吓到她,她许是就不来了。”便是迎春也上前拉住宝玉。宝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急切了,忙后退一步,深施一礼道:“我听到妹妹要走,一时发急,却是唐突了,我这里给妹妹赔不是了,妹妹勿怪。妹妹才来,家里姑父又不在,便住下来,大家在一起说笑可不好,何苦回去?林弟弟年纪还小,妹妹回去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黛玉还了一礼道:“不敢当二表哥致歉,我家里还有先生等着,来京时父亲再三叮嘱,不可因离了父亲就荒废了学业,每日必要听先生讲书才可。二表哥美意,我姐弟只能却之不恭了。”便在这时鸳鸯出来道:“老太太叫宝二爷进去。”宝玉无法只得道:“妹妹若在家无趣,就打发人来说一声,我提醒老太太打发人去接妹妹来。”黛玉不语,宝玉只得随了鸳鸯进去,尚且一步三回头,黛玉姐弟则由姐妹们簇拥着离开了。
宝玉见了贾母委屈地道:“林妹妹要家去,老祖宗怎么不留她住下?”贾母拉着宝玉坐到自己身边,安慰道:“你林妹妹还在孝期,不好住在咱们家里,这是她知礼。左右住的近了,你若想她,咱们再派人接她来。”宝玉方罢了。贾母见他如此,心中叹息一声,让袭人好生服侍宝玉回去。
鸳鸯见贾母闷闷不乐的样子,劝道:“宝二爷是小孩心性,过两日也许就丢开手了。”贾母道:“我不是担心宝玉,宝玉对哪个姐妹都这般模样,我是担心林丫头。”鸳鸯道:“老太太不要过于担心了,林姑娘说的是,离得这样近,老太太想了,就打发人去接来,两下里常来常往更方便些。”贾母叹口气道:“我是怕啊,林丫头随了她母亲,聪明太过,不,是比她母亲还聪明。姑娘家,太过聪明了不见得是好事,她母亲就是太聪明,心思太细,才落得一身病,但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