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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当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的他在慕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懦夫逃走了。因为不敢去面对,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他就那样冲出了房门,冲出了府,冲出了京城。
两天之后,慕云身后那人的手下在一座山林中找到了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不知何去何从无所适从的他。
是幼时照顾过他的李斯去见的他。
李斯没有如他预料般地打昏他把他绑回京城去接受他应得的处罚,而是带给了他那面慕云身后那人很久以前就给了他的可以调动大量人力和物资的黄金令牌、五十万量银票、一些方便他花用的碎银和黄金以及慕云的一段话。
“你也十六岁了,现在出去历练一番也不算太小。等到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家里始终是等着你的。”
听完李斯代传的话,他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家,他哪里还有家,父母亲族早已经全部不在人世,这世间他何以为家。可是——慕云没有讨厌他呢,慕云还愿意让他陪在身边……
收起了泪,与李斯辞别后,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了两个月,直到偶然间听说邻国同陵出产一种奇异的温玉。想起慕云畏寒的病根,几个月来他终于有了点精神,准备去同陵为慕云找一块足够大的玉石请人磨制成枕,好让慕云在冬夜里不那么容易被冻醒。
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他得到了同陵有史以来出产的最大的一块温玉,动了动心思,他请来了久负盛名的玉器师傅将那块璞玉凿成了床,又以重金聘请了近百名镳师把礼物运送回泰云。
完成心愿之后,他便在同陵境内流连——不是因为他喜欢同陵国的风景,而是他不愿、不敢回到泰云,却又不舍得离开泰云、离开慕云太远。
成天骑着马无所事事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即使再美的风景也无法长久吸引住他的目光。
今昔何昔,漂泊是他乡;昨昔何昔,难忘是故国。但是他忘不了也不想忘的,仅仅是故国的人。那个他深深藏在心底,却从来不曾属于过他的人……
这种像游魂一样飘荡不定的生活,一直到他遇上了当时被仇家重重追杀、一路退到同陵且皆已身负重伤的燕楚飞兄妹时才终于告以段落。
其实认真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为什么那时他会出手救了燕楚飞和燕楚婕。
就算是一直被养在深院之中,世人该知晓的一切慕云都没忘了教导他。老百姓眼中的善恶、江湖人心中的是非观念,他都清楚得很。当他遇到燕楚飞和燕楚婕时,他几乎在第一眼就分辨出他们身上灰色的气息,看出来他们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绝非善男信女。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出手救他们的呢?为此还不惜动用了令牌……
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燕楚飞救了那个小女孩吧?更可能,是因为燕楚飞眼底的那一抹决然,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的勇猛,那种为自己而活的信念——而那恰恰,是他所欠缺的东西……
他知道慕云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他一切的心思都是痴心妄想而已。为了保持宁静的表面,为了不打破那份微妙的平衡,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如果可能,他会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他长眠。但是那个夜晚,那个被药效控制了心神的夜晚却让他失去了沉默的勇气。进不得,退不得,他最终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假如他有燕楚飞一半的敢于拼搏……
像是被蛊惑了般,他根本没有多加思索便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皓月钩,加入了战局。原本是苦苦支撑的燕氏兄妹有了他的帮手,很快便击退了追兵。而恰好在这时力尽而昏厥的燕楚飞也成功地留住了他的脚步。
当清醒之后的燕楚飞询问他的名字时,他蓦地想起了浮山脚下的离忧山庄中慕云特地命李斯为他辟出的院落。——那个长满了翠竹,有一条清澈小溪穿越其中的小院,名为“忘欢”。
“忘欢,我叫忘欢。”他对上燕楚飞黑白分明的眸子,飞快地胡诌出了一个姓,“我是谢忘欢。”
从那以后,他原本的名字被束之高阁,封尘在重重的密令中。江湖中则从此多了一个忘欢公子。
他是忘欢,谢忘欢。
谢忘欢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取出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燕楚飞同他一起回到醉梦阁,甚至在不久之后加入了这个江湖上尽人皆知的魔教——
他只是记得,慕云曾经淡淡笑着对他说过,人不是做每一件事情都一定需要理由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如果想要做,那么就放手去做吧。人生在世,唯心而已。
“右护法!”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声,谢忘欢挑起眉诧异地转过了身。
醉梦阁虽然等级森严,但能够登上总坛所在的回梦峰的成员身份都是非同一般,自然没那么多戒律约束。平日里也一向都是混在一块儿胡闹惯了的,若无大事,绝对不会有人喊出他的职位,更何况来人是醉梦阁的大总管。
以眼神向俞岩松询问,谢忘欢心底不妙地预感渐渐浓了起来。
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俞岩松沉声道:“紫云剑派发帖邀请少林、武当、南白北魏的白家,以及无香宫等十九个门派于下月初八一聚。但我们截到的帖子统统都只有时间,却没有具体的聚会地点。”
沉吟片刻,谢忘欢已知他忧虑:“你担心他们是要趁楚婕出阁,回梦峰疏于防范之际联手攻上来?这到不至于,少林方丈慈恩大师和这任武当掌门虽然依附于朝廷甚少插手江湖事,人品还是值得敬佩的。怕只怕紫云剑派掌门越寒潭的花言巧语一时煽动了众人,使十余年前的惨剧重演……”
十三年之前,紫云剑派当时的掌门愤于独身爱子被杀,痛心之余广发英雄帖,召集白道人氏迅雷不及掩耳地杀入了当时醉梦阁的总舵,被突然的袭击攻得措手不及的阁中众人泰半在那一役中身亡,活下来的也十之八九被“请”去了少林寺,每日由高僧弘扬佛法,期望加以感化。
而身为前任阁主子女的燕楚飞燕楚婕兄妹两人则因为当时远在陵国同陵游玩而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醉梦阁饶幸存活的众人便在忠心耿耿的老俞总管的按排下退入笑忘山的主峰回梦峰,修生养息,以保存已大伤的元气。
但如今的醉梦阁已非同往昔,门下众人绝对不会向以往那般为非作歹——而且十三年前紫云剑派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冤案,前任掌门的儿子是被觊觎掌门之位越寒潭所杀,然后嫁祸到醉梦阁。这次醉梦阁重出中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找越寒潭报仇血恨。当年亲友与门人百余条命的血债,燕楚飞是绝对不会就那样算了的。
垂首细细思忖着,全神贯注地考虑着该如何化解眼下这场劫数的谢忘欢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
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燕楚飞晓得谢忘欢武功虽然不错,临敌经验却是不足。即使是在熟悉的地方,他周身的破绽未免也多了些——这样要他怎么放得下心!
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两人中间。见谢忘欢诧异地抬起了头,燕楚飞方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如果他们决定突袭,我们就干脆来个翁中捉鳖好了。岩松,通知越家人提早几天来接新娘子。”转身望着烟雾弥漫的山涧,燕楚飞冷笑道,“既然他们存心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就不需要跟他们讲什么客气了。我嫁妹这群迂夫子都要来插一手,我们不给他们点招待怎么成。我们就把楚婕的嫁期提早几天,腾出点时间来准备准备好好生款待款待这群‘贵客’!”
秀雅的杏眼淡淡扫过燕楚飞的脸,谢忘欢垂首恭敬道:“属下已经查过,下月初七也是吉日,如果小姐没有意见的话,可以把出阁日期提前三日。”
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胡子,俞岩松叹了口气拉长语气道:“我说忘欢啊,算我拜托你不要这么能干了行不行呀?你这么算无遗策地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过了,搞的我这个总管当得很无聊啊,简直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像你这么‘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下属实在是很难找到了呢……”
在俞岩松调侃似故意加重语气的话语下,谢忘欢面上的薄红渐渐明显了起来。
——这个俞总管,说话怎么从来没个正经……
头垂得更低了些,生怕俞岩松又说出什么更加教他难堪的话来,谢忘欢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一番便匆匆告退了。
看着他施展轻功逃一样地离去,俞岩松摸了摸鼻子转回头来看着燕楚
飞道:“老大啊,人家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忘欢这块嫩豆腐你眼巴巴地盯了四年都还没有吃到口,兄弟都这样帮你了,你该不会没用到要等到嫩豆腐变成老豆腐了才吃到嘴里吧?”
额上青筋一点点暴起,燕楚飞强压下想给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掌的冲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道:“
我又没追过人,要不然你把你是如何追到你老婆的经历讲给我听听作为借鉴啊?”回梦峰上除了忘欢谁不知道红巾女当年对俞大总管一见钟情,而后死缠烂打地追到了他。即使后来两人已经是两情相悦,但因为天生对婚姻的莫名恐惧,连拜堂的时候某个满心不想结束幸福单身生活的家伙都是一脸沮丧。
“这个……依属下看来就不必要了吧……”苦着一张脸打哈哈,俞岩松万分后悔去摸了老虎屁股。
看了他一眼,燕楚飞有些黯然地道:“忘欢在我面前一向都是自称‘属下’……对他来说,我是不必要过于亲密的人物吧……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他也从来都不肯给我机会……”
是吗?怎么在我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要是对你完全没有情谊那还脸红个什么劲啊?而且据我观察忘欢他经常悄悄地看老大呢!要是他真的对老大丝毫不动心,依照老大对他的骚扰程度,估计早就被忘欢像当初废武当派那个对他下春药的不成器的王八蛋一样废掉了,他干嘛还红着脸容忍啊?
哼哼,谁教你敢提我的伤心事的,我看出来了也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