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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原就是个六品侍读,横竖也是个官儿,自然与他们不同。”
听得太子此言,余嘉不禁暗笑。平素只说主子不简单,其实也不过十五呢,虽然是个帝王心思,却少不得孩子气。怎么就忘了,宫里头太监就是正四品的官儿,再小的监丞也有五品,左右大过他个六品翰林侍读吧。只是内外官不同罢了。
君瑞闻言也是一愣,正自诧异,忽然听见侍从进来禀话,说是廷寄到了。
及至送廷寄之人进来,这才知道窦元宗委实不放心旁人,乃是派了朋少安的差使。
于是君瑞偷眼去看太子,见他也是一愣,只消片刻,便微微笑了起来:“老窦也是个使万年船的,竟打发我这奶哥哥办差。”
窦元宗此时已任了詹士府右春坊庶子兼司经局太子洗马,是个正五品的官儿。原来廷寄本是送至送官船上太子手里便可了结了的,只为太子硬要白龙鱼服混入民间,这事体就复杂了起来。他为保太子安全,不敢泄露太子早已不在船上,只是这廷寄又不是等闲东西。万不得已,只得叫朋少安亲自送了过来。
朱佑樘打发了左右,单留下君瑞和朋少安,这才懒懒打开折子草草一看。只片刻,便冷冷一笑,“啪”地一声,把折子甩在案上。
君瑞与朋少安不禁互相递了个眼色。
朱佑樘只觉心浮气燥,起了来,在房里踱步。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走了几步,忽然问道:“阿奴,长卿说了些什么?”
“窦大人派人先探明了相干事体。临到奴才来时,叫小的细细说于主子知道。”朋少安老老实实道,“这会子寿阳王称病,乃是个幌子。左副督御史马文升目前巡抚辽东,虽说管不到江南的事儿,大人猜想,寿阳王称病有六成是出自他的授意。再有礼部周洪谟上折子,请旨道为使寿阳王安心养病,暂免江南众官员前往贺寿。皇上未准。”
朱佑樘冷笑道:“寿阳是想避祸。周洪谟这老东西,不过一个八股工匠,惯会人云亦云。敢上这种折子,必是马文升的嘱咐。案子发得蹊跷突兀,父皇这回已派了本宫贺寿,来不及招回了。哪能让寿阳如此躲了皇差,这是扫面子的事儿。看来,内情怕没这么简单。阿奴,你说下去,长卿还说了什么?”
“窦大人说,这事体恐怕还牵涉了不少官员,事体先前虽由杭严道按察史卫勒查办,却因为他官阶小些,被浙江承宣布政使王越压住动弹不得。且又有消息说,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孟和并王越下头督粮道伍路莹恐怕也绕在这案子里头。”
朋少安搜肠刮肚思索了片刻,才又想起一语:“对了,大人还要主子尤为小心目前正奉旨赶往杭州府的杭严道监察御史季晨。”
朱佑樘愈听面色愈寒,听至此处,竟哈哈一笑:“好好好,‘三司’居然全搅在里头。再加上个御史言官儿,这干主持一省事物的民政、军政、司法的官儿真统统出息了。”
因不知道廷寄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君瑞一旁听了半天,竟横竖未听懂半分。一直听两人一问一答说到了漕运头上,更是迷惑不解。
朱佑樘本是心中狂怒,见君瑞一脸不解,反倒定了几分:“君瑞,这廷寄可是父皇亲笔。这回出来,咱们可热闹了。此番南下,本宫要会同审案呢。阿奴,你把事体同君瑞说清楚,也教他知道咱们是摊上了什么妙事儿!”
听了朋少安一番话,君瑞这才知道,原来杭州府秋粮走水,查了数月,到了新春,不知怎么竟查出谋反案来。上头震怒,令太子监查此案。
“这么个烫手山芋,必是万家妖孽子设计扔到本宫手里的。”朱佑樘咬牙道,思索片刻,“用过膳,咱们就走,须赶在本宫的官船到杭州府之前,先去探些内幕。”
因而转头道:“阿奴,你用了饭就回船上去。同长卿说,让他慢些行程,在杭州府五十里外停船,本宫自会与他会面,不许走了本宫的消息。那船里上下,没个靠得住的。再有朝中消息,就叫你来传话。”
当下草草传膳,待各自用过,便分道扬镳。
第六回:割锦袖一刀断情谊 稍试探巧手摸底细
君瑞随着太子,一路到了码头,却见河道之内居然只一条船,虽然不大,却也是个富家气派。
船上艄公早立在船头候着,见了莽汉子,连忙于船舷搭上踏板,哈腰道:“爷儿们怎这会子才到?北直隶宗人府已派人来催了多回,只咱们这条船了。”
朱佑樘眉尖微微一动,抬眼看向那侍卫。莽汉子垂首低声回道:“殿下乃是代天巡抚,官船快到了,因此肃清河道为迎圣驾。”
朱佑樘颔首,于是由余嘉搀着上了船。艄公见人都上了船,便要动手抽回踏板,却冷不妨叫人一脚压住。
君瑞正要送太子进舱,也好跟着进去侍侯,见状不免止了步子。回头却见是个左右不过十余岁的富家小姐,着一身粉锻衣裳,虽是个霸道模样,竟凭地可人。不消说,这便是那柳家的思影小姐。
只是此时她身后还跟着数人。
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小秀才,在君瑞看来约莫与窦元宗同岁的样子,他模样生得倒也不差,只平庸了些,教人记不住细处。另外几人,看衣着像是几个仆从,中间一个童儿又背着个包袱。
那秀才见柳思影骄蛮样子,似是有些尴尬,勉强干笑看着船上众人。将思影拽后了几步,躬身作揖道:“在下汪千岳,因有要紧事体前往杭州府,今日官府封了河道,现下只阁下这船能走,于是冒昧阻拦,望请恕罪。还请诸位能行个方便,载在下一程,自当铭感五内。”
“世兄同他们罗嗦什么,不如再留些日子陪思影玩耍,待河道通了再去杭州也一样。”那柳思影本就骄蛮,虽然有陈允管教六岁,却仍是脱不了本性。若不是因为汪亭神爱她爽直,决计不会要自己次子不远千里前来柳府提亲。只可惜待这汪千岳赶到竟已来不及上路好完成父命,因而还未曾提得亲事。
见汪千岳似乎不为所动,便发了脾气,直缠着他,死命抱紧。她自小就是闺阁教养,虽是个男儿性子,却极少见过真男儿。就是与自个儿兄长,因他年纪已过弱冠,见到自己就爱说教也不亲近。直至见了这汪千岳,此人又处处顺着自己心意,自然就生了异性亲近的本能,倒也非关情爱,实是待他与兄长一般的心思。
汪千岳虽然年纪未及弱冠,却也是个有主见的。平日在家熟读四书五经,去岁父亲携他前来与柳家老翁贺寿,见了柳思影几面,也欢喜她骄蛮却不过火的性子,及至此时,见她撅着嘴赖着自己撒娇,也越发觉得讨喜,只是父命难违,于是只好忍痛将她推开,叫下人好生好语劝着。随后便转头去看君瑞。
朱佑樘本想身边有君瑞把这些没相干的给随意打发走,自然不必他纡尊降贵。眼角微瞥却见如此情状,倒不禁住了步子,右手依旧轻轻搁在从人臂上,回首漫不经心地看着君瑞作何举动。
君瑞这里正看得有趣,他自三年前入宫以来,便未曾见过如此爽直又毫无心机的女娃儿,因而此时觉得她可爱万分,心里暗暗欢喜。正抿嘴微笑,偏生又见柳思影一双巧目瞪了过来,于是冷不防闹得双颊竟染了几分微红。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一旦对个女娃儿心生欢喜,便不觉羞涩。正自情动,忽然听得身边一声冷哼。
抬眼看去,却见太子一双乌黑厉眼正看着自个儿。于是一惊,赶忙低下头去。
汪千岳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声冷哼,见君瑞立时退后一旁,便晓得这船上人虽众甚,实则只一个主子。只是见君瑞一身贵气出众,竟也如此作低伏小,不禁心下大是惊讶。
因此忍不住去看朱佑樘,见他不过是随意作寻常打扮,却自有贵气外溢。若单只一身贵气倒也罢了,偏偏又生得一双乌黑厉眼,竟是簪缨子弟也不曾有的威严气魄。
正自诧异,忽然听见这人出人意料地对自己慵懒一笑,自一旁从人臂上稍稍抬起手来,微微招手道:“无妨,咱们也是去的杭州府。古人云:‘出门在外靠朋友’。汪公子只管上来就是了。”
诏令是在夜间到的杭州府。
卫勒自正门战战兢兢接了钦差——杭严道监察御史季晨,忙着要沐浴熏香跪接圣旨,冷不妨教季晨一把攥住膀子。
卫勒奉命追查杭州府秋粮走水一案,前些时候他追踪作案之人到了浙江承宣布政使王越的府邸,不想却被王越生生拦了下来,几番交涉无果,只好忿忿而退。为此,他便与王越交了恶。谁知不能尽早结案也就罢了,竟又弄出了谋反案来。他本是想待清查过后再上奏朝廷,没料想,却反被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孟和参了一本,说他袒护反贼、办事不力。
进退维谷,结果闹得他心里惶恐不安。诏令到前,他已为此病了有多日,如今勉强起来接旨,本已是病弱的身子,现下更是憋得死白死白。
季姓,表字晨者,小字清录。弱冠之年得“赐同进士出身”,考选之后,被送进翰林院做了“翰林院庶吉士”,三年之后“散馆”。如此一路出来,及至今日做了监察御史,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倒也算得官场得意。
他与卫勒长子卫敏乃是桃园结拜的意气弟兄,卫敏多次想把自家妹子许给他做正妻,奈何季晨无意,几番作媒不果,不得已才作了罢。此时他看着义弟老父满头花白头发,也不禁恻然。只是此番乃是公事,也不好过于流露关心之意。于是扶了卫勒微笑道:“卫大人,京里诏令下得急。咱们就免了那些繁文缛节,赶紧宣诏吧。”
卫勒神志此时已恍惚勒起来,跪在正堂内,依稀听得季晨嗓音低沉,口中读道:
据李裕、孟和等奏称,日前杭州府秋粮走水一案另有隐情。杭严道按察史卫勒办事不力,罚俸半年。着其原职留用,戴罪立功。皇太子朱佑樘接诏后,速往杭州府,会同杭严道监察御史季晨监察此案,具折上奏,原差照办。
钦此!
“钦此”两字一出,卫勒竟如虚脱了一般,当时就晕了过去。左右连忙扶了起来,七手八脚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