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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玛利亚走后,安德烈对于她刚刚的那一番话,她的神态和嘲讽的语气都在心里赞叹了一声。那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些东西,那是理性,是思想,是欲望。
安德烈公爵渴望战斗,渴望荣誉,渴望实现自己的信仰。金钱和权利没有腐蚀掉他的头脑,但环境也造就了他性格中难以弥补的缺点,可他毕竟做出了努力,并且敢于尝试。
他环视着所有的人,从他们的眼睛一一掠过,他在找寻着什么,又或者在嘲讽着什么。
丽莎,不,那是他的妻子,也只是他的妻子,她永远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这个可爱的女人跟了他是不幸的,她是完美的,就像他的妹妹所说的,他怎么能苛责对方呢,就因为她原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是啊,他怎么能这么卑鄙无耻的否定一个人成长的环境呢,就是他自己也不是完美的啊,他也永远不能成为他妻子心目中的好丈夫啊,她有抱怨过吗?安德烈问自己。
是的,她有,他想起来了。她的小埋怨就像春天的柳絮一样多,她的手帕总是需要更换,因为当她和女人们聊天的时候,总是容易哭泣。
女人可真是奇怪的存在啊,他想着,内心里感到焦躁,安德烈公爵喜欢一切理性的东西,他热衷于安静,但他的妻子却恰恰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可爱的女人谁娶了她都是幸福的,除了他自己。
可她从未否定过你这个人不是她想要的丈夫啊?
安德烈在心里谴责自己,但同时,他又冷酷的意识到,她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她被教育成不能这样做的女人,如果她的丈夫不是自己,她也同样会如此。
男人的心随着这个意识变得越来越冷,他想要什么呢?不,他不知道。
他继续移动着视线,落在了他的好友身上,他的眼神温软了下来。
皮埃尔,他忠诚的朋友,他们是那么的相像,他能够将所有的话语都告知对方,连他的妻子他都不愿意说。
安德烈公爵重新振奋了起来,直视他的妻子让他觉得难受,但瞧见能够理解他的朋友,他又觉得愉悦。
他那明亮的蓝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抹希望,他会想通这一切的,到了战场上,他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只要去了战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他这样想着,视线就跟公爵小姐对上了。
安德烈心里有点吃惊,他瞧着对方,看到对方有些犹豫的举起了酒杯,公爵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他也同样碰了碰酒杯。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库拉金的公爵小姐,而是一种思想,一种认同感,他甚至没有清醒的意识到那是谁。他并不去深究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对方的身上,他只是为心中迸发出的希望而觉得愉悦。
我会明白一切的。公爵在心里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天后,安德烈公爵去了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别祖霍夫伯爵去世了,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但人人都明白,这是早晚注定的事情。可怜的老伯爵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太久了,上帝怜悯他才让他早点安息的。
死去的人是安静了,沉默了,而活着的人呢?他们永远还在争斗。
那一天,皮埃尔去罗斯托夫伯爵家里参加宴会,他一路上有些忧心忡忡,他在担心他的父亲,但他又觉得这有些荒唐,因为他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几乎还不如一些外人。
老伯爵白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突然间就软了下去。
医生,仆人,那些亲戚们忙做了一团,海伦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那个可怜的老人还在房间里挣扎,而她的父亲们现在却在房间外抢夺一份遗产,可笑的遗产。
“爸爸,快让人去把皮埃尔先生叫回来!伯爵快不行了!”海伦冲动地喊道,她的眼睛瞪圆了,有些泛红。
她与别祖霍夫伯爵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们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可现在,这个陌生人,一个可怜的父亲马上就要告别人世,却还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还不能得到清静,这真可悲。
那些争执的人有些惊讶的瞧着这位激动的公爵小姐,瓦西里公爵松开了手,以至于那放着遗嘱的文件包被安娜·米哈伊罗夫娜抢去了,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紧紧的抱着文件包,好像是抱着一座金矿。
海伦冷冷的注视着这位虚伪的夫人,她的视线重新停留在余下的两个人身上吗,她精明的父亲,以及总是面容严肃的公爵小姐,现在,他们因为这个噩耗而白了脸色,那种蕴含着羞愧和歉疚的表情令海伦好受了一些。
“海伦。”公爵夫人阿琳娜走了出来,担忧的轻触女儿的手臂,后者那可怕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下来,但她的嘴唇依旧在颤抖着。
“发生了什么事儿?”伊波利特从门外走来,他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妹妹,他张了张嘴,但最后只是吻了吻女孩儿的面颊。
海伦闭了下眼睛,她克制着这种感觉,她心里烦躁着,就连自己也不太理解这突然爆发的理由。
“皮埃尔,皮埃尔先生,还没有人去叫他回来吗?”她喃喃自语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瓦西里公爵快速的打发了一个仆人去把皮埃尔叫回来,这会儿安娜·米哈伊罗夫娜也重新恢复了那种八面玲珑的样子,她主动说要去罗斯托夫伯爵家里把皮埃尔叫回来,毕竟罗斯托夫伯爵是她的亲戚。
公爵小姐用一种仇恨加蔑视的眼神瞧着正在整理衣服的安娜·米哈伊罗夫娜,她的面容因为常年严肃,现在做这种表情而显得可怕起来,但海伦已经没有心力去瞧对方的样子了,她重新回到了房间。
她的步子是那么沉重,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死亡也曾经靠近过她,她觉得悲哀,回忆起前世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
“他们已经去找他了,已经去了。”海伦跪坐在床沿那里,年老的仆人和管家用一种感动和悲伤的眼神瞧着这位美丽的公爵小姐,想着:她是多么善良和慈爱啊!
可没有人明白,海伦并非做只是因为老人的离世而痛苦,她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怜悯。
老伯爵那浑浊的蓝眼睛似乎已经慢慢失去了焦距,他的嘴唇非常干燥,无助的阖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海伦倾身过去,听到老人只是在无意义的念着“儿子”两个字。她的眼泪流下来了,她真不明白,皮埃尔不过是他的私生子,他也并非表现出深爱他的样子,但为什么到最后一刻他意识几乎溃散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对方呢?
“他来了,他就来了……”她安抚着这位老人,一直到一阵年轻而略显笨拙的脚步声响起。
她回过头去,看到脸色通红却又神情震惊的皮埃尔,她站了起来,离开了床沿,将这一个地方留给皮埃尔。
伊波利特站在她身边,似乎在支撑她,不仅仅只是躯体,她想。在看到老伯爵被人翻过身,右手却依然固执的颤抖着,朝向他的儿子时,她的眼睛酸涩着,她看到的是别人家的生离死别,但她自己却那么难过。在这种死亡笼罩的氛围中,她突然察觉到了人类的渺小。
老伯爵离开了,他的面容是平静的,他是在自己的床上逝世的,人们觉得这是一种圆满,但作为失去亲人的皮埃尔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心痛和迷惘。他在心里想,他是我的父亲,他的离世我必然悲痛,但这悲痛为什么如此严重呢?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和我的朋友长。他躺在长沙发上,闭上眼睛思考这个问题,在他得出结论之前,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作为别祖霍夫伯爵的直系亲属,瓦西里公爵在接下来的时间十分忙碌,他的悲痛只能是暂时的,他得张罗很多的事情,对待它们的时候,俨然像是接受了一个不得了的任务,他这种表现让海伦觉得可笑,人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从未如此严谨而细心的对待那一位老人,但死后,却非要给他一个隆重的葬礼。
“我的孩子啊,别再难过了,我善良的小女儿。”公爵夫人抽空来到了海伦的房间,用湿润的眼睛瞧着她,说了那番话后又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她的女儿,试图安抚她。
“妈妈……”她低喃着,想要告诉这位母亲,她并非她想象的高尚,可她说不出口,她的实话是不被允许说出来的。
公爵夫人很快又离开了,她得协助自己的丈夫。
海伦在自己的房间里走动着,她时而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时而捏一捏自己的手指,她的胸口此刻压抑着什么东西,死亡离她太近了,那些记忆被硬生生的挖了出来,她突然觉得害怕了起来。
“海伦。”
这声音吓到了她,海伦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她脸色煞白的样子令伊波利特皱紧了眉头,他快步走向她,碰了碰她的脸颊。
“你还好吗?”
“不,不太好,伊波利特,我很害怕。”海伦快速的说着,她说的那么快,几乎令伊波利特有些听不清楚了。
“为什么人会死呢?伊波利特。”她突然哭了起来,难受又压抑的,她在目睹了老伯爵的死亡后,心里就觉得悲凉,她心底那些委屈都被激发了出来,她为自己以前的境遇哭泣,为自己在这个无助的时代哭泣,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原本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却在最不应该死去的时候出了车祸,死亡是那么的快,仿佛麻痹了她的神经,在亲眼瞧见老伯爵的死亡过程后,那种疼痛复苏了起来。
“海伦,海伦……”伊波利特叫着妹妹的名字,他毫无办法,只能无措的喊着她的名字,可他不知道,海伦并不是她,所以到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抱了抱哭的异常伤心的女孩儿。
这场哭泣持续了十几分钟,在女孩儿停下来后,她的眼皮红肿,一直以来,海伦都表现得像一个得体的小姐,但现在,她就像个任性而又娇气的小女孩儿,她咬着牙,想要怨恨什么,却找不到能让她怨恨的对象,所以她把这些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在哭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