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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朝的肩膀,使其脚下更轻灵些,以便跟上自己如风的步子。
画眉山庄置地广阔,亭台楼阁,回廊水榭,不一而足。庄中各园仿制天下胜景,更是鬼斧神工,极尽机巧。便是在庄中当值的丫鬟仆役,也会缭乱了双眼,迷途不知归返。更何况戚少商被送入山庄之时,已身中迷药,人世不省。别说要他找出逃遁的捷径,便是从这片刻奔走的路途原线折返也已万万不能了。
戚少商带着顾惜朝在山庄各院穿来绕去,只觉道路屈曲,绵延无尽,加之岔口众多,每每选了一条小径行去,却又不得穷尽。路上风景,有的风格迥异南辕北辙,有的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
顾惜朝听凭戚少商择路,只管在脚步上紧紧跟随,心下则默记方位与步数。他心知,此时两人生死同命,亦不敢造次。
只是走得这一阵,连顾惜朝也不禁大奇。明明按照自己推断的方位来看,两人已离被关的屋子数十丈之远,怎的眼前景致竟同那处如出一辙?继续前行片刻,则又似回到了先前经过的另一处园子。如是重复了几次,顾惜朝方才如梦初醒。原来这山庄中有几处被刻意建成一个样子,乃是虚虚实实故布疑阵之法,让外人迷失方向自乱阵脚。
戚少商似也有所觉悟,停下脚步,欲先谋定而后行动。
他举目缓缓扫过四周,面前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俱像要被他望穿一般,静静承受着那透刺一切的目光。这刀锋般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园中潺潺穿行的溪水之上。
水势平缓,水声很轻。宛如拂晓的叶尖滚下露珠般微细,佳人酣眠时匀淡的呼吸般轻柔。
声音虽静,但这水却不是静的。
水在动。
水势乃随地势而行,且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方向,自上游汇至下游!饶是四周风景再相似,水流却无法逆转,只要顺流而下,必可寻到出路。
当下,戚少商拉了顾惜朝沿溪而去。
他心里,不可谓不急,亦不可谓不惧。两人在庄中逃得这些时候,仍未有人阻拦,实是有违常理。尽管戚少商与那庄主夫人素未谋面,但直觉告诉他,对手绝非泛泛,是以他脚上虽加劲力,心中却未敢怠慢。
两人循径索至山庄尽头,眼见百余尺外便是一丈来高的围墙。戚少商驻足停下,留心望了望四周,但见这百尺路上的青砖与之前来路上的颜色有别。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头,贴地向前滚去,几块青砖受重微沉,触动机簧,夹道暴雨梨花一般射出漫天金针。戚少商觑准了那几块纹丝不动的青砖,俯身拾了几块石头揣进怀里,欲试一段行一段。可没有机关的落脚之地极为有限,他见顾惜朝一脸迷蒙,只道他神志混沌,不能踩准方位,于是一横心将顾惜朝扛到了肩上。
戚少商情急之下,动作难免粗鲁。顾惜朝腰腹撞上他钢铁般的肩膀,蓦地吃痛,险些哼出声来,只得咬牙硬忍。
戚少商一面抛石块一面左纵右跃,百尺青砖路倏忽将尽。顾惜朝上半身倒悬在戚少商背后,只望得着他的脚后跟,和他脚下掠过的一块块方正的青砖。
突然,他眼前一紧,仿佛见到什么怪事——戚少商即将落脚的那块青砖,与四周的砖块有缝隙。那分明是可供活动的缝隙。那是块安了机簧的青砖!虽然之前用石块试探时没有响动,但从顾惜朝的角度如此近距离地看去,那块青砖确是机关无疑。
戚少商的脚还没有落下去。
戚少商的脚马上就要落下去了。
顾惜朝连忙出掌在戚少商后心轻拍,喝道:“闪开!”
戚少商背后骤然受力,又乍听顾惜朝口中呼声,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跃去。
落地的刹那,脚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根一尺来长的铁签穿足而过!那铁签在他踩上青砖的瞬间升起,戚少商连躲闪都未及已被它钉住了左脚!逼人的寒意却从背脊钻了上来,戚少商双目睁得浑圆欲裂,口中却哑了一般发不出一丝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似曾相识,一如两年前他被一把小刀隔帐刺入腹部,蚀骨的寒意冰冷了他的手脚,脑海中顿成空白。如今,这熟悉的感觉再次蔓延,溢遍了四肢。
他不信,他不信!
●(七)
顾惜朝拍完戚少商那掌便已跃到路口,待他重新爬起身来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正想开口,却听身后一个女声侃侃道:“多谢顾公子帮忙。这戚少商恁的了得,密制的毒药也奈何他不得,庄中上下又全都手无缚鸡之力,正愁擒不住他。这下可好,废了他一只脚,料他插翅也难飞了。多亏顾公子事先通报,又献出如此妙计,真是功不可没啊。”
戚少商一字一顿地喝道:“顾、惜、朝!”每一声都像是要喝出血来。那眼中,不仅是感到被骗的愤恨,更有没顶的绝望!
顾惜朝张了张嘴,望见戚少商惨白的脸孔在惊怒之下暴起的根根青筋,充血的眼睛喷薄出的骇人杀气,倒吸了口冷气,缓缓别过眼去,抿嘴不语。先前自己的一掌一呼,已先自曝了装疯的事实。一个刚被拆穿了谎言的人,又如何能让别人相信他没有说第二个谎言?
他站定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没有表情。
四下里涌出许多壮汉,戚少商被钉住了左脚,血流如注,又遭重重包围,负隅挣扎了一番好容易才被擒住。他就像一头濒死的雄狮,喉底一声长啸,惨烈无比。彪壮的汉子们将这头困兽五花大绑,先前拳脚上吃了亏的人也趁机狠狠踹上两脚泄愤。
戚少商凄厉的吼声愈来愈远,顾惜朝心头一凛,定定望向身后的白夫人,道:“这全在你算计之中?”
白夫人掩嘴笑道:“这里哪一处不在我掌握之中?况且庄中布局繁复,堪比迷宫,唯一的出路便是依水而行。我一早知道你们要逃,特派了人守在暗中。你们只道那机关是死物,却不知识得操作之人可随时改变机关的发动。我不过命人刻意卖了个破绽,你们便乖乖上钩了。”
原来戚少商一脚踩入藏有机关的砖块当真不是巧合,乃是有人暗中瞅准了他落脚之处刻意为之。顾惜朝大怒,质问道:“你废这一番功夫又是为何?”
夫人悠然道:“反正顾公子与那戚少商仇深似海,我除掉他,卖个人情给顾公子来换那三宝葫芦,不好么?”
“不好。”顾惜朝此话一出,果真叫那庄主夫人吃了一惊,他道,“这么一来,戚少商的性命岂不是记在顾某的账上了?”
“你倒是想亲手杀他?”白夫人。
“是。”顾惜朝笑笑,答道:“因为你不配。”
白夫人脸色愠了,道:“舒舒,把顾公子送到‘上房’去。”
舒舒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乖乖地垂首敛目,走到顾惜朝身边,轻轻叹了口气,道:“顾公子,随我来吧。”
路径盘折幽深,想来这新的囚室只会愈加隐秘晦暗,决不会再似先前那般窗明几净。舒舒见离主子已远,悄声正色道:“顾公子,你还是快把三宝葫芦交出来吧,早些交出便少吃些苦头。”
顾惜朝轻描淡写道:“多谢姑娘提醒,顾某知道。”
舒舒见他浑无改意,急了:“顾公子,你若一味顽抗,她会不惜用刑!”
顾惜朝不答反问:“舒舒姑娘对顾某如此回护,不怕主子怪罪么?”
舒舒被问得窘了,涨红了脸不作声。
半晌,她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那三宝葫芦,是你妻子送你的,对么?”
顾惜朝一愣,轻轻点头。
“所以……你才不愿交出来?”
顾惜朝笑笑,不置可否。
舒舒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升了上来。她看看顾惜朝,他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可她却知道,他的心意重逾千钧。这个人,之前只道他机敏深沉,却不料也是个执著至斯的痴情人。
顾惜朝随舒舒来到一座假山跟前,只见她拧住块石头一旋,石门便隆隆打开,两人沿山中密道蜿蜒而下,夹道阴风彻骨,寒意逼人。舒舒停在密道底端的一方石门前,叹气道:“顾公子,进去吧。”
顾惜朝报以一笑,撩起袍角,俯首钻进了那狭小的门洞。房间里潮气扑面,夹带着浑浊的铁锈味道和……腥臭的鲜血味道。舒舒晃亮了火折,顾惜朝这才看清,这分明是一间刑室!
“这些刑具,顾公子可都认得?”白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惜朝镇定地环视了一周,负手昂然道:“自然认得。这天下闻名的五大酷刑,顾某怎会不识?”
“哦?”夫人应道。
顾惜朝随手拿起一把铁梳,缓缓道:“这第一件,叫做‘铁齿梳’。据《旧唐书》载,武三思曾派周利贞逮捕桓彦范,将他在竹槎上曳来曳去,肉尽骨现后方才杖毙。这‘铁齿梳’一刑,便是由此而来:先将受刑者除去衣衫,裸置铁床之上,再沃以沸汤,用铁齿梳一下一下地刷去皮肉,露骨方毕。”
他搁下铁梳,踱了几步,指着一个大瓮道:“这道刑罚,亦为武皇时期所创,创刑之人乃是酷吏来俊臣,刑罚名叫‘请君入瓮’。乃是将人犯塞进瓮中,于瓮底累薪焚之,若不招供,便烹煮至死。后此人亦死于此刑,实乃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顾惜朝继续朝前踱步,停在一双铁鞋前,道:“这第三件,叫‘红绣鞋’。行刑时将铁鞋烧红,着于犯人足上,再鞭其前行,虽闻皮焦肉烂之味而不可停。铁鞋除去之时,皮肉尽皆扯下,双脚尽废。”
“这些绣花针,看来虽平平无其,但若扎在一些特别的地方,远比上夹棍还要痛入骨髓。”顾惜朝拈起桌上的几根细针,眯了眼道,“比如……指甲缝。俗语道:‘十指连心’,针尖扎在十指,便如扎在心脏,锥心刺骨地疼。这道刑,便叫做‘见缝插针’。”
他放下针,望着一边竖着一根木柱的长条木凳,微微变色。无论先前四样刑具多么狠辣歹毒都未曾动容的顾惜朝,终于皱了眉头。他缓缓道:“这最后一样刑具,叫‘骑木驴’。将受刑人吊起,置于木柱顶端。使木柱对准他的……他的下身,而后放开,使人体下坠,直至木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