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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刘惔为丹阳尹,许询尝就惔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询曰:「若此保全,殊胜东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初,羲之既优游无事,与吏部郎谢万书曰: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阳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
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或以轻薄,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
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言邪!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万后为豫州都督,又遗万书诫之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万不能用,果败。
年五十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诸子遵父先旨,固让不受。
有七子,知名者五人。玄之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隶,仕历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僚佐请为之备。凝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孙所害。
徽之字子猷。性卓荦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车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尝从冲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谓曰:「公岂得独擅一车!」冲尝谓徽之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视,以手版柱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尝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雅性放诞,好声色,尝夜与弟献之共读《高士传赞》,献之赏井丹高洁,徽之曰:「未若长卿慢世也。」其傲达若此。时人皆钦其才而秽其行。
后为黄门侍郎,弃官东归,与献之俱病笃,时有术人云:「人命应终,而有生人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徽之谓曰:「吾才位不如弟,请以余年代之。」术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与弟算俱尽,何代也!」未几,献之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子桢之。
桢之字公干,历位侍中、大司马长史。桓玄为太尉,朝臣毕集,问桢之:「我何如君亡叔?」在坐咸为气咽。桢之曰:「亡叔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皆悦。
操之字子重,历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年数岁,尝观门生樗蒱,曰:「南风不竞。」门生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献之怒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尝与兄徽之、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俗事,献之寒温而已。既出,客问安王氏兄弟优劣,安曰:「小者佳。」客问其故,安曰:「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尝与徽之共在一室,忽然火发,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献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夜卧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兒,氈青我家旧物,可特置之。」群偷惊走。
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羲之密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兒后当复有大名。」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数百人。桓温尝使书扇,笔误落,因画作乌驳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秘书郎,转丞,以选尚新安公主。尝经吴郡,闻顾辟彊有名园。先不相识,乘平肩舆径入。时辟彊方集宾友,而献之游历既毕,傍若无人。辟彊勃然数之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齿之伧耳。」便驱出门。献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谢安甚钦爱之,请为长史。安进号卫将军,复为长史。太元中,新起太极殿,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谓曰:「魏时陵云殿榜未题,而匠者误钉之,不可下,乃使韦仲将悬橙书之。比讫,须鬓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宜绝此法。」献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安又问曰:「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故当不同。」安曰:「外论不尔。」答曰:「人那得知!」寻除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征拜中书令。
及安薨,赠礼有同异之议,惟献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勋。献之乃上疏曰:「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泮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允塞。及至载宣威灵,强猾消殄。功勋既融,投AX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践阼,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缱绻,实大晋之俊辅,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孝武帝遂加安殊礼。
未几,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献之前妻,郗昙女也。俄而卒于官。安僖皇后立,以后父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谥曰宪。无子,以兄子静之嗣,位至义兴太守。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有媚趣。桓玄雅爱其父子书,各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始羲之所与共游者许迈。
许迈,字叔玄,一名映,丹阳句容人也。家世士族,而迈少恬静,不慕仕进。未弱冠,尝造郭璞,璞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发。璞谓曰:「君元吉自天,宜学升遐之道。」时南海太守鲍靓隐迹潜遁,人莫之知。迈乃往候之,探其至要。父母尚存,未忍违亲。谓余杭悬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门,潜通五岳,陈安世、茅季伟常所游处,于是立精舍于悬霤,而往来茅岭之洞室,放绝世务,以寻仙馆,朔望时节还家定省而已。父母既终,乃遣妇孙氏还家,遂携其同志遍游名山焉。初采药于桐庐县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山近人,不得专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常服气,一气千余息。永和二年,移入临安西山,登岩茹芝,眇尔自得,有终焉之志。乃改名玄,字远游。与妇书告别,又著诗十二首,论神仙之事焉。羲之造之,未尝不弥日忘归,相与为世外之交。玄遗羲之书云:「自山阴南至临安,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之徒,汉末诸得道者皆在焉。」羲之自为之传,述灵异之迹甚多,不可详记。玄自后莫测所终,好道者皆谓之羽化矣。
赞曰: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争相跨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无复余踪;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逮乎钟王以降,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回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歙!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千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卷八十一
列传第五十一
王逊蔡豹羊鉴刘胤桓宣(族子伊硃伺毛宝(子穆之刘遐邓岳(子遐硃序)
王逊,字邵伯,魏兴人也。仕郡察孝廉,为吏部令史,转殿中将军。累迁上洛太守。私牛马在郡生驹犊者,秩满悉以付官,云是郡中所产也。转魏兴太守。惠帝末,西南夷叛,宁州刺史李毅卒,城中百余人奉毅女固守经年。永嘉四年,治中毛孟诣京师求刺史,不见省。孟固陈曰:「君亡亲丧,幽闭穷城,万里诉哀,不垂愍救。既惭包胥无哭秦之感,又愧梁妻无崩城之验,存不若亡,乞赐臣死。」朝廷怜之,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使于郡便之镇。与孟俱行,道遇寇贼,逾年乃至。外逼李雄,内有夷寇,吏士散没,城邑丘墟。逊披荒纠厉,收聚离散,专杖威刑,鞭挞殊俗。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