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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家赌场出来以后甚至被西贡人下了蛊,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总之,旅行者刘远见多识广。然而对于邮轮上发生的怪事,我的朋友无法解释。———他对埃兰说,这早已不是新闻了,尽管谁也不知道缘由。
关于邮轮在夜间产生的某种变化,人们从早到晚都在餐厅和酒吧里议论纷纷,但从未得出过一致的看法。一个斗鸡眼男人说,邮轮的秘密隔仓里塞满了搭错船的偷渡者,他们一到晚上就出来偷食物,并在太阳出来以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位衣着古板的老太太则反对这种说法,她和另一些人相信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亡灵的影像,那些不幸的人曾在这艘大船上经历了一次海难或其他灭顶之灾。而另一名知识渊博的乘客指出这两种说法纯粹是胡说八道,大伙看到的无非是海上常见的海市蜃楼。他振振有词,总是用口水打湿众人的头发。在各种说法之中,一位年轻的业余天文学家甚至认为,这艘邮轮就像一个黑洞,它把世界不断拖入其中,却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该观点的一个强有力的论据是:船上所有的通讯工具无一例外全都失灵了。
无论如何,邮轮上发生了令人费解的事件。老船长下令彻查,大副加紧调派人手,二副负责具体工作,三副重点保护船上为数不多的太太和小姐。然而一到深夜,众人就又一次不可避免地陷入精神恍惚思维停滞的境地,仿佛他们的意识也成为了混乱的对象,也属于那奇妙转化的一分子。在那些安静得叫人心慌的夜里,只有海潮的声音能够证明,这艘集合了众人命运的大船依然航行于无边无际的灰暗的大海上。夜里,在迷离之间,人们感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群人,和许多陌生人挤在一起,内心既痛苦又甜蜜。第二天,当他们再次跑到餐厅或者酒吧里谈论各自的感受时,都觉得那是一场身不由己、而且过于逼真的梦。但随着“梦月大象”号驶入风暴之中,人们开始把所有问题归咎于晕船。另一方面,时间不断流逝,而邮轮的故障依然没有排除,天气一天比一天恶劣,船上到处都爬满了暴风雨带来的水母和贝壳,这一切连同每位乘客各自所要面对的困顿,一度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使他们逐渐对夜间发生的事情处变不惊、习以为常、乃至视而不见了。直到船上掀起一次狂热的宗教热情之前,人们都没有再谈论女人和海啸之外的事。
那天刘远和年轻的寡妇埃兰之间的会面,从午睡结束后一直持续到黄昏。先前,由于连日大雨,印度人没有再带着他的神牛到甲板上散步。但每日例行的散步显然是一种神圣的习惯,所以这个名叫贾南德的婆罗门决定把餐厅改为他和神牛的散步场所。他的举动遭到了服务人员的反对。结果印度人大声说出谁都听不懂的诅咒,像他那些高贵的祖先那样,吓退了所有挡在他和神牛前面的人。
旅行者和月亮般的埃兰谈话时,阿德的神牛正在他们附近气定神闲地咀嚼着桌布和餐巾。
埃兰看着旅行者,就像在看一只海豚。旅行者告诉她,邮轮的问题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然而她仿佛已经达到了目的,获得了答案,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她一改刚坐下来时那副担惊受怕的神情,开始不停说话。话题从这艘大船转到大海和暴风雨,再转到旅行者身上。我的朋友告诉这位就坐在他对面的美丽女郎,旅行既是他的生活,也是他的职业。
此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旅行者对埃兰的目光重新感到不自在。就这样,埃兰和我寡言少语的朋友断断续续地聊着,外面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倾盆大雨。那是海上的真正的大雨,仿佛老天爷提着巨大的水桶往人间不停倒水。世界一片轰鸣,四下迷茫,似乎连方向也在密不透风的水中产生了混乱,挤成一堆,卷作一团,无法区分。天色昏暗,既不像是白天,也不像是夜晚。也许下完这场雨,就不再有陆地,只剩下一些孤岛和我们这些生活在船上的人。
像许多场海上的大雨一样,这是一场使人忧伤的大雨。时间在雨中寸步难行,而人们终于意识到,“梦月大象”号跟他们的命运是如此相似,以至于它们都注定要在这孤单的世界里迷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摆布。我们竭力抗争,如同一堆水葫芦在冰冷之中飘摇起伏。
“还有一件事,”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埃兰的声音变得很轻柔,“每当你在甲板上走动时,我就看见你的脚印在发光。”
毫无疑问,埃兰的发现是伟大的。当天夜里,大雨没有半点减弱的征兆,我那位了不起的朋友、曾经做过十年徒步旅行者的刘远,就和年轻寡妇跑到邮轮的货舱里做爱去了。旅行者拉着埃兰,走过起伏不定的首尖舱,静悄悄的锚链舱,危机四伏的机舱,黑咕隆咚气味难闻的尾尖舱和压载舱。他们买通了一个比哑巴更沉默的老船员,后者负责为他们提供场所。与所有的露水情人一样,刘远和他去向不定的埃兰避开了喧嚣和孤独。夜晚没有月亮,没有人,也失去了时空的概念,只有两团火,萤火虫般点燃,熄灭,再点燃,然后再熄灭。有时,狂怒的闪电使大海变得可怕、冷酷无情、充满力量,海潮拍打船体的声音,更像是魔鬼在拍打我们赖以求生的外壳。一等舱内,灯火通明。贵夫人在黑丝绒坐垫上呕吐,在漂亮的镜子旁喘息;男人们产生了厌倦情绪,精神涣散,郁郁不欢,感到生命被无形的大手掏空了一节,任人处置。这种情绪是他们在以往那些志得意满的岁月当中很不常见的。在三等舱里,这会儿又是另一番景象:走廊上布满了各种垃圾,伴随着船身的倾斜到处滑动,吵闹成性的人们为了把时间的大石推上山顶而聚在一起,他们在乌烟瘴气的酒吧内喝酒、赌博、殴斗、大声唱歌,在昏暗的角落里调情,为了寻找刺激不惜一死,用他们所擅长的消耗生命的办法把空虚无聊拒之门外。此时此刻,在邮轮的底部,那沉寂的货舱里,旅行者感到脊背冰凉,不能思考。
流氓家史夜轮:中风狂走的小源(5)
后半夜,雨停了。雨停得很突然,仿佛是邮轮在一瞬间驶离了原先的世界。月亮高悬在中天,又大又圆,海面磷光闪闪,看不到一丝一毫下过暴雨的痕迹。凌晨时分,我告别了埃兰,在长长的走廊里遇到我年轻的朋友。我们精神松弛,带着些睡意,说话时就像隔着一面镜子。我的朋友热爱卡夫卡的小说,平时一本正经,眼圈乌黑,每到夜里,狂想症就会发作。他蹲在厕所里看书,因此屁眼上长了痔疮。我的心里隐隐感到害怕,害怕这世界虚无的本质。我知道要治疗他的狂想症是办不到的,除非把他干掉,再装进一个死沉死沉的棺材里,即便这样,你也不一定能阻止他的尸体做梦。这天晚上,我那位年轻的朋友提着裤子,面带泪痕,向我讲述他的老师,一个为了信念而死去的家伙,他说只有这个家伙可以理解他的痛苦。我们在一起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起听鲸鱼的鬼魂的哭声;我们又好像只聊了短短几分钟,和我们以往见面的情况相差无几。启明星出现时,他起身告别。我依然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得知了这么一件事情:曾经于旷野上做梦的旅行者刘远,只有一次在梦中向埃兰表达了激情。在梦中,他来到“ElDorado”,那丛林中的黄金国,而埃兰是那儿的酋长的小女儿,拥有一个长达两百行的名字。她的耳坠是金子做的,吊袜扣是金子做的,细长的鞋跟是金子做的,脖子上的锁链也是用无形的金子做的。这个梦让他在随后的时间里心安理得,不再忧虑,只是专心观察那些巨大的抹香鲸在夜色笼罩的海面上喷水。我记得有一次旅行者对我说:“黄金国是死人才去的地方。”
3
宿舍楼周围,是一片工地。夜幕降临时,那些罩着绿色防护网的建筑物猛然变黑,起重机挥动着长长的手臂迫使它们繁殖。最寻常的情况是,大铁锤敲打钢板和巨桶的声音彻夜不息,渗入我们的意识或梦境。刺耳的摩擦声和切割声、发动机的嘶吼、搅拌机的呜咽、孤独的城市上空的无形大手给时间叽叽嘎嘎上发条的声音,此时都汇聚在一起。
多年以前,这所大学曾是一个空旷寂寞的地方,四周不是菜田就是杂草丛生的小土丘。学生不论男女,都剪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发型,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神情严峻,脑子里充满各种各样伟大的想法。他们每天早上提溜一张小板凳挤在操场上听课,大风刮起沙尘,把他们弄得灰头土脸。他们不在教室里听课,而偏要在操场上听课,绝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吃土,也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呆在太阳底下大汗淋漓,被热浪弄得发昏,而是因为这所大学的教学楼不是被无形的大手推掉了,就是住满了各样各种来历不明的人。那些被侵占的地方被称为“南方四岛”,一位伟大的小说家曾在他幼稚的情书中提到过这件事情。有一天,几个老油条跑到破破烂烂的旧图书馆里,把“第一阅览室”几个字改成了“唯一阅览室”,从而掀起了一场可歌可泣的收复失地运动。
图书馆是这所大学最早拥有的建筑。走进它的大厅,就能嗅到一股陈年往事的气味。龙梦博呆在里面,曾在昏黄的日光下产生了错觉,他看见自己靠在馆外那株年迈的国槐上读书,脸上的表情永远没有变化。那天虫去图书馆看他,跟他说起夜间宿舍楼里的人能闻见大海的事情。虫所讲的每一个字龙梦博都听见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虫对于他这位古怪的老乡有一种亲近感,虽然他并不理解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立下一个囚禁自己的誓言,但他相信,龙梦博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也就是说,他此生将不再迈出这座图书馆的大门。
在图书馆里,人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