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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这些大老们不肯厮放,那得脱身?钱少宰老先新点了兵部,狠命的央晚生陪他上京。别的老先们听见,那个肯放?都说道:‘你如随钱老先去了,我们饭也是吃不下的。你难道下得这等狠心?’钱老先闻知众位乡尊苦留不放,钱老先说:‘他们虽是爱童定宇,不过是眼底下烦他相陪取乐;我却替童定宇算记个终身。你看他这们一表人物,又魁伟,又轩昂,本领又好,没的这们个人止叫他做个老山人罢?可也叫他变化一变化。趁我转了兵部,叫他跟了我去,扶持他做个参游副将;就是总兵挂印,有甚难焉。’又轻轻说道:“他也还不止这一件,也还要晚生与他引引线,扯扯纤儿。所以众人才放晚生来了。”
晁大舍见他不称“大爷”不说话,不称“晚生”不开口,又说合许多大老先生来往,倒将转来又有几分奉承他的光景,即分付家人道:“后边备酒。”家人领命去了。晁大舍道:“如今钱老先生到过任不曾?”童定宇道:“已于去年十二月上京去了。晚生若不是专来拜访大爷,也就同钱老先行了。今日果然有幸,就如见了天日一般。”奉承的晁大舍心痒难挠。摆上酒来,吃到起鼓以后方才起身。晁大舍送到二门上,即站住了,说道:“因贱恙也还不敢外去,这边斗胆作别。”童定宇别了出门,禹家的小厮跟了,先到对门去了。
晁大舍又将禹明吾留住说:“久没叙话了,天也还早,再奉三钟。”禹明吾道:“贵恙还不甚痊愈,改日再扰罢。”在二门上站住,晁大舍将童定宇的来历向禹明吾扣问,禹明吾说:“我也没合他久处,是因清唱赵奇元说起他有极好的药线,要往省下赶举场说起,才合他相处了没多几日。他又没处安歇,我晚日才让他到后头亭子上住下了。”晁大舍道:“看那人倒是个四海和气的朋友,山人清客也尽做得过了。我还没见他画的何如哩。”禹明吾道:“他也不大会画甚么,就只是画几笔柳树合杏花,也还不大好。看来倒只是卖春线罢了。”
晁大舍又问:“他拜我,却是怎么的意思?”禹明吾道:“这有甚么难省?这样人,到了一个地方,必定先要打听城里乡宦是谁,富家是谁,某公子好客,某公子小家局,拣着高门大户投个拜帖,送些微人事。没的他有折了本的?”晁大舍道:“他适才也送了咱那四样人事,你拇量着,也得甚么礼酬他?”禹明吾道:“他适才送了你几根药线?”晁大舍说:“我没大看真,不知是四根,不知是六根。”禹明吾道:“他那线就卖五分一条哩;一斤白丸子,破着值了一钱;两副带子,值了一钱二分,两幅画,破着值了三钱:通共六钱来的东西。你才又款待了他,破着送他一两银子罢了。”晁大舍道:“我看那人是个大八丈,似一两银子拿不出手的。”禹明吾道:“你自己斟酌,多就多些,脱不了是自己体面。”说完,二人作别散了。
晁大舍回进宅内,珍哥迎着坐下,问道:“星士替你算的命准不准?”晁大舍笑道:“他倒没替我算,他倒替你算了一算,说你只一更多天就要大败亏输哩!”随即将他送的礼从头又看了一遍,拿起那封春线,举着向珍哥道:“这不是替你算的命本子?一年四季四本子。”珍哥夺着要看。晁大舍道:“一个钱的物儿,你可看的!”随藏入袖中去了,说道:“拿茶来,吃了睡觉,休要‘割拉老鼠嫁女儿!’”一面吃了茶,一面走到屋头上一间秘室内,将山人送的线依法用上,回来又坐了一回,收拾睡了。枕边光景不必细说。
次早,辰牌时分,两个眉开眼笑的起来,分付厨房预备酒菜,要午间请禹明吾同童山人在迎晖阁下吃酒。差人持了一个通家生白钱帖到对门禹家去,请同禹明吾来吃午饭。禹明吾看着童山人道:“老童,情管人的法灵了!”童山人道:“咱的法再没有不灵的。只怕他闭户不纳,也就没有法了。”一边说笑,一边同到晁家大厅。西边进去,一个花园,园北边朝南一座楼,就叫是迎晖阁。园内也还有团瓢亭榭,尽一个宽阔去处。只是俗人安置不来,摆设的象了东乡浑帐骨董铺。
三人相见了,晁大舍比昨日甚是殷勤,珍哥自己督厨,肴馔比昨日更加丰盛,童山人比昨日更自奉承。席上三个人各自心里明白,不在话下。头一遭叫是初相识,第二遍相会便是旧相知了;晁大舍也不似昨日拿捏官控,童山人也不似昨日十分谄媚。饮酒中间,也更浃洽了许多。直至二更时分,仍送二门作别。禹明吾复回,密向晁大舍耳边问道:“所言何如?”晁大舍道:“话不虚传!我要问他多求些。”禹明吾道:“咱和他说。他也就要起身,要赶二月初二日与田大监上寿哩。”晁大舍道:“你和他说,不拘多少,尽数与我,我照数酬他。”彼此拱手走散。
又隔了一日,童山人递了一个通家门下晚生辞谢全帖,又封了一封春线,下注“计一百条”,内面写道:“此物不能耐久,止可随合随用。”晁大舍收了,回说:“明午还要饯行。二十二日吉辰,出行极妙。”即差人下了请帖,又请禹明吾相陪。至期赴席,散了。
二十二日早辰,晁大舍要封五两药金,三两赆仪,送与童山人去。珍哥说道:“你每次大的去处不算,只在小的去处算计。一个走百家门串乡宦宅的个山人,你多送他点子,也好叫他扬名。那五两是还他的药钱,算不得数的。止三两银子,怎么拿的出手?”晁大舍道:“禹明吾还只叫我送他一两银子,我如今加两倍。”珍哥道:“休要听他,人是自己做,加十倍也不多。光银子也不好意思的,倒象是赏人的一般。你依我说,封上六两折仪,寻上一匹衣着机纱,一双鞋,一双绫袜,十把金扇,这还成个意思的。”晁大舍笑道:“我就依卿所奏!这是算着贵人的命了!”
写了礼帖,差人送了过去。童山人感激不尽,禹明吾也甚是光采,自己又过来千恩万谢的,方才作别,约道:“过日遇便,还来奉望。”禹明吾又落后指着晁大舍笑道:“这情管是小珍的手段,你平日虽是大铺腾,也还到不的这们阔绰。”晁大舍道:“这样人就象媒婆子似的,咱不打发他个喜欢,叫他到处去破败咱?”禹明吾道:“他指望你有二两银子送他就满足他的愿了,实不敢指望你送他这们些。”晁大舍还让禹明吾厅上坐的,禹明吾说:“我到家陪他吃饭,打发他起身。”拱了拱手,去了。
晁大舍从此也就收拾行李,油轿帏,做箱架,买驮轿与养娘丫头坐,要算计将京中买与计氏的那顶二号官轿,另做油绢帏幔与珍哥坐,从新叫匠人收拾;又看定了二月初十日起身;又写了二十四个长骡,自武城到华亭,每头二两五钱银,立了文约,与三两定钱;又每日将各庄事件交付看庄人役。跟去家人并养娘丫头的衣服,还有那日打围做下的,不必再为料理。那时也将正月尽了,看定初二吉辰,差人到雍山庄上迎取《金刚经》进城。
不料初四日饭后,雍山庄上几个庄户慌慌张张跑来报道:“昨夜二更天气,不知甚么缘故,庄上前后火起,厅房楼屋,草垛廪仓,烧成一片白地。掀天的大风,人又拯救不得。火烧到别家,随即折回,并不曾延烧别处。”晁大舍听了,明知道是取了《金刚经》进城,所以狐精敢于下手,叫了几声苦,只得将来报的庄客麻犯了一顿。进去与珍哥说知。想起公公梦中言语,益发害怕起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珍哥从去打围一月之前,便就不来洗换了,却有了五个月身孕。童山人送了许多线,虽是叫你缝联,你也还该慢慢做些针黹才是。谁知他不惜劳碌,把五个月胎气动了。听说庄上失了火,未免也唬了一跳,到了初六日午后,觉得腰肚有些酸疼,渐渐疼得紧了。疼到初七日黎明,疼个不住,小产下一个女儿。此时珍哥才交十九岁,头次生产,血流个不住,人也昏晕去了。等他醒了转来,慢慢的调理倒也是不妨的。晁大舍看了道:“是个八百两银子铸的银人,岂是小可!”急火一般,差人去将杨古月请来诊视。
杨古月名虽是个医官,原不过是个名色而已,何尝见甚么《素问》、《难经》,晓得甚么王叔和《脉诀》!若说别的症候,除了伤寒,也都还似没眼先生上钟楼——瞎撞!这个妇人生产,只隔着一层鬼门关,这只脚跨出去就是死,缩得进来就是生,岂容得庸医尝试的?南门外有个专门妇人科姓萧的,却不去请他,单单请了一个杨古月胡治!这个杨古月,你也该自己忖量一忖量,这个小产的生死是间不容发的,岂是你撞太岁的时候?他心里说:“这有甚干系,小产不过是气血虚了,‘十全大补汤’一帖下去,补旺了气血,自然好了。况我运气好的时节,凭他怎么歪打,只是正着。”他又尝与人说道:“我行医有独得之妙,真是约言不烦:治那富翁子弟,只是消食清火为主,治那姬妾多的人,凭他甚么病,只上十全大补为主;治那贫贱的人,只是开郁顺气为主。这是一条正经大路,怕他岔去那里不成?”所以治珍哥的小产,也是一帖“十全大补”兼“归脾汤”,加一钱六分人参,吃将下去。
谁知那杨古月的时运也就不能替他帮助了!将恶路补住不行,头疼壮热,腹胀如鼓,气喘如牛,把一个画生般的美人只要死,不求生了!晁大舍慌了手脚,岳庙求签、王府前演禽打卦、叫瞎子算命、请巫婆跳神、请磕竹的来磕竹、请圆光的圆光,城隍斋念保安经、许愿心、许叫佛、许拜斗三年、许穿单五载,又要割股煎药,慌成一块。倒还幸得对门禹明吾看见,问知所以,走过来看望,晁大舍备道了所以。禹明吾说道:“杨古月原不能妇女科。你放着南关里萧北川专门妇女科不去请他,以致误事。你如今即刻备马,着人搬他去!”禹明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