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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日,晁夫人的祠堂落成开光,为首的乡民,来请晁梁到那里瞻礼,晁梁方才知道乡里们有这盖祠堂的事。勉强着了巾帻,出来与乡耆相见;又只得扶了病,到祠堂行礼。及至到了那边,看得金碧辉煌,十分壮丽,心里又痛又感,一面叩谢众人,一面号啕痛哭,呕了两声,吐了一洼鲜血,便觉昏沉。家人扶在驴上,搀他回去。将到家里,望见一个道人,长须白面,年可四十上下,在他大门左边坐着个棕团,看见晁梁将到,端然不动。晁梁见那道人坐在门下,不好骑了驴子竟进大门,慌忙下了头口,望着道人说:“师傅稳便,不敢奉揖罢。想是待要化斋,请进里面奉屈。”道士道:“贫道不为化斋,知道施主是孝子,特来送药。”晁梁听说,更加起敬,固请入内款留。道士从葫芦内取出丸药三粒,如豌豆大,碧绿的颜色,“作三次用东流活水送下。”
晁梁接药在手,再三让他进去。道人说:“尚有一位道友在那厢,不好撒他独自守候。”晁梁一面说道:“既是师傅道友,何妨请来同吃素斋?”一面伸了头向东望。回转头来,不见道人去向,方知道士不是凡人。依法服药之后,精神日增,病势日减。夜梦见晁夫人平常梳洗,说道:“我老人家的好话不听,无益之悲,致成大病。不是我央孙真人送药救治,如何是了?”再三嘱咐,叫他以后保重。晁梁醒来,方知道士果是神仙,原来是母亲的显应。耸动得人越发尊奉那个祠堂。
晁梁遵了遗命,自己在城内与母亲奔丧,使儿子晁冠往雍山庄上为哥哥晁源出殡。晁夫人行了一生好事,活了差不多舜帝的年纪,方才结局。不知晁梁将来若何作为,再看后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狄经司受制嬖妾 吴推府考察属官
纱帽笼头,假妆乔,几多蹶劣。总豪门,强宗贵族,受他别掣。笑
人绕指软如绵,自夸劲节坚如铁。又谁料惯呈身变化,真两截。
膝多绵,性少血;气难伸,腰易折。在绣阁香闺,令人羞绝。风流
吃苦自家知,敲牙偷咽喉咙咽。看这班惧内大将军,无所别。
——右调《满江红》
却说童寄姐自从跟了狄希陈往四川任上,当初在家,他的母亲童奶奶虽不是甚么名门大族的女妇,他却性地明白,心不糊涂,凡是寄姐有骜悍不驯的时节,再三的说他,说他不改,他常呵叱,所以寄姐也还有些忌惮。后离了他的母亲,坐在船上,一则无人管束,得以逞其骄性;二则与狄希陈朝夕坐在船上,相厮相守,易于言差语错,动辄将狄希陈打骂;三则自从为那衣裳与珠玉的事合了气,狄希陈慌了手脚,递了降书降表,越发放了胆;四则日逐与那权奶奶、戴奶奶相处,京师女人,那不贤惠,降老爸,好吃嘴,怕做活,一千一万,倒象一个娘肚里养的,越发看了不好的样式,且是因有前生夙仇,今生报复,于是待那狄希陈倒也不象是个夫主,恰象似后娶的不贤良继母待那前窝里不调贴的子女一般。一个男子汉的脸弹,做了他搁巴掌的架子,些微小事,就是两三巴掌搧将过去;忘八乌龟,做了和尚尼姑掐素珠念阿弥陀佛的相似;家人媳妇的不是,脱不过也要把狄希陈株连在内;寻衅丫头,说不得也把狄希陈波及其中。
在船上整整坐了四个半月,除非寄姐与权、戴二奶奶会酒,或是狄希陈合郭总兵、周相公会话,这便是狄希陈松快受用的时节。除了这个机会,无往不是遭磨受难之时。就是行个房事,你也拿不住他的性子。他的龙性无常:他一时喜快,你慢了些,他说你已而不当慢条思理的;他一时喜慢,他又说你使性棒气没好没歹的;他一时兴到,你失了奉承,说你有心刁难;他一时兴败,你不即时收兵,又说你故意琐碎。往往的半夜三更,不是揭了被,罚狄希陈赤身受冻,就是那三寸金莲,一连几跺,跺下床来,不许上床同睡。常常的把狄希陈弄成外感,九味羌活汤,参苏饮,麻黄发汗散,如常修合了不断。
薛素姐固是个阎王,这童寄姐也就是个罗刹。幸得狄希陈渐渐的有了救星,离成都不远,只有三站之地,央了便人传了信与本衙衙役。这成都是四川省会之地,财赋富足之乡,虽是个首领衙门,却有几分齐整,来了十二名皂隶,四个书办,四个门子,八名轿夫,一副执事,一顶明轿,齐齐的接到江边。望见狄希陈座船将到,各役一字排开,跪在岸上,递了手本。船上家人张朴茂分付起去,岸上人役齐声答应。狄希陈在船上甚是得意。郭总兵也不免叹道:“得志犬猫强似虎,失时鸾凤不如鸡!我虽是个挂印总兵,这一时不见有甚么八面威风,且不如个府经历如此轩昂哩!”人役另坐了小船跟在大船后面。直到成都城外。狄希陈与周相公商议,择了二月初二日卯时到任。家眷仍在船上住歇。
初一日,狄希陈自己进城宿庙。到任以后,着人迎接家眷入衙,差人与郭总兵另寻公馆。初二日,狄希陈到过了任,向成都县借了人夫马匹,搬接家眷,又迎接郭总兵合家眷属到了公馆。风俗淳厚的地方,乡宦士民,都不妄自尊大,一般都来拜贺,送贽见,送贺礼,倒比那冷淡州县更自不同。送的那油盐酱醋,米面柴薪,鸡鱼鹅鸭,鲜菜果品,猪羊牛鹿,堆满衙舍,胀满了寄姐的眼睛,压倒了寄姐的口面。狄希陈又参见上司,回拜客人,不得常在衙里合他厮守,所以衙内这几日倒也安静。
过了十朝半月,狄希陈公事已完,一个新到任的首领,堂官还不晓得本事如何,又没有甚么状子批来审问,未免多得空闲在家。寄姐从此又常常的吵闹,撒泼生冤,打家伙,砸缸盆,嚷成一片,习以为常。住的衙舍与那刑厅紧紧隔壁,彼此放个屁,大家都是听见的。亏不尽那个刑厅姓吴,名以义,进士出身,与相主事同门同年,又是同省各府的乡里,狄希陈来时,相主事写了恳恳切切的书,说他姑娘止有一子,系至亲的表兄,央托吴推官加意培植。狄希陈到任参见,吴推官见了书,甚是亲热,后堂待茶,自称“小弟”,称狄希陈为“仁兄“。狄希陈辞让,吴推官道:“相年兄的至亲,便是兄弟。”极其殷勤。
再说凡事叫人青目抬举的,毕竟有几分身份,叫人青目得起,抬举得来,方可青目看他,使手扶他。若是一堆臭屎阿在那里,乍然看见,掩了鼻子放开脚飞跑,还怕看在眼内污了眼睛,谁还肯去青目!若是一只死狗,你狠命的扶他上墙,那死狗的前腿定是巴不住,后腿定是上不来,你就有扛鼎拔山的气力,断抬举不起那稀烂的东西。这狄希陈虽是有了相主事这般气势的书托了刑厅,要他另眼看待却有何难,怎禁得有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小老婆,在那刑厅的卧榻之旁,无明无夜,“昏盆打酱”,打骂不休?不要说刑厅是上司,经历是属官,就是在你爹娘隔壁,你这样肆无忌惮,也定是要责罚的了;就是有这样一个邻家,不住的打骂,也定是住不安稳,不是叫你避他,定是他情愿避你,也受不得日夜的咭聒。看了同年的体面,饶了你重处,开你个“不谨”,打发你个“冠带闲住”,难道这是屈你不成!
谁知狄希陈官星有分,另有生成造化。这刑厅的家教,就是经历的闺门。少年中了甲科,声誉货利,看得是不求而至的东西,单单只重的是色,也不看看自己有上唇没下唇就要吹箫。家里放着一个生菩萨般标致、虎狼般恶毒的一个大奶奶,只因离了他的跟前,躲在京中观政,忘记了利害,不顾了法度,只图了眼下娶了二位小妈妈。虽说是二雄不并栖,谁知这二雌也是并栖不得的东西。御河桥寻的下处,前后娶这两个进门,先娶的起名“荷叶“,后娶的起名“南瓜”。娶南瓜的二日,吴推官合南瓜尚睡觉不曾走起,荷叶雄纠纠走进房内,拾起吴推官的一只趿鞋来,揭去棉被,先在吴推官光屁股上两下;南瓜穿衣不及,也在光屁股上两下。口里骂道:“杂情的忘八!没廉耻的蹄子小妇!知道个羞儿么?日头照着窗户,还挡着脖子鳔着腿的睡觉!老娘眼里着不下沙子的人,我这个容不的!”嚷骂个不住。
南瓜是新来晚到,不知深浅,干教他打了两下,不该叫人看的所在,都叫他看了个分明,含忍了不敢言语。这吴推官若是个有勾当的男子,扭起鼻子,竖起须眉,拿出那做主人公的纲纪,使出那进士的势力,声罪致讨,重则赶逐,轻则责罚,岂不是教妇初来,杀缚他的悍性?谁知一些也不能,凭他打,任他骂,屁也挤放不出一个,雌了一口白牙茬骨只笑。
后来南瓜渐渐的熟滑,又看了荷叶的好样,嘴里也就会必溜必辣,骂骂括括的起来。吴推官合荷叶睡觉,南瓜便去掀被子,打屁股,骂忘八淫妇。吴推官合南瓜睡觉,这荷叶是不消提起,照例施行。镇日争锋打闹,搅乱得家宅不安,四邻叫苦。吴推官无可奈何,只得分了班,每人五日。分班之后,仍旧你争我斗,又说:“你的五日都是实受,我的五日多有空闲。偏心的,该长碗大的疔疮;不公道的,该长斗大的瘤子;偏吃了东西的,烂吊了产门!”依然整日鬼炒。
吴推官没有法,只得另打了宽炕,另做了阔被,三人一头同睡。吴推官将身朝里,外边的不是手臂,就是大腿,多是两三下,少是一两下,扭的生疼。将身一骨碌翻转朝外,那里边的从头上拔下簪子,不管脊梁,不论肩膀,就是几锥。弄得个吴推官不敢朝里,不敢朝外,终夜仰面朝天,或是覆身向地。有时荷叶趴在身上,南瓜就往下拉;有时南瓜趴在身上,荷叶就往下扯。整夜就象炼魔演猢狲相似,弄得眼也不合,这也算是极苦。谁知这吴推官以为至乐,每每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