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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模式比苏南、珠江农村经济发展模式更具有典型意义。”(1986年4月21日《世界经济导报》)一位德高望重的耄耋老人,能有此种敏锐的眼光,超前的意识,确实是难能可贵的。正由于费老对温州的贡献,我们温州国贸大酒店的店名便是辗转相托,请费老先生题写的。一方面表达对费老为温州鼓与呼的敬佩之意,另一面是借费老的大名以壮国贸的声威。费老生得魁梧壮硕,却又具有儒雅学者的风度,他的字颇具气势,却又含而不露,也可谓字如其人。遗憾的是在本书即将出版之时,费老却已仙逝,令人叹息。
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又有这么多的名人与媒体的关注,国人的认识也起了很大的变化。1989年10月,国务院研究室的两位专家在浙江省农村政策研究室的干部陪同下,在温州作了为期八天的调查,写出了《关于温州问题的调查报告》。报告认为:“虽然温州的经济结构和运行方式比较特殊,个体、私营和市场调节的成分占的比重确实大了一点,需要积极引导和调整,但如果据此就认为‘温州模式’是资本主义模式,那也是不成立的。因为:第一,允许个体、私营经济的存在和发展,这是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性质和需要所决定的,是我们必须长期实行的方针政策;第二,我国现阶段的个体、私营经济不同于资本主义的个体、私营经济;第三,温州的这种经济结构和运行方式,是当地实际情况的产物。温州也希望国家能多投资办一些国营企业,希望国家多给一些计划物资、资金、能源、商品等,但国家拿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就只好利用民间的人才、资金、技术来发展本地经济,更好地通过市场调节部分去获得必须的原材料、能源、资金、技术和商品。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对温州经济发展起了积极的、巨大的作用;第四,十年来温州的国营和集体经济就相对比重变小了,但本身并没有萎缩,其发展速度与全国是同步的。”
这个报告透出了这么几个信息:一是温州不是资本主义,这对温州的压力大大地减轻,毕竟是权威部门的定论。当时有种说法,叫做“深圳打雷,温州下雨”,同样的事,同性质的社会现象或经济运行方式,如果有领导认为不妥,在深圳是吼叫几声就过去了,不会作处理,那毕竟是特区。而在温州便会下大雨,浇得人灰头土脸,一身污水。有了这个报告,温州不再“下雨”了。
二是承认确实因为国家的政策问题,不对温州进行投资,温州人只能这么做,总要给出路嘛;三是也注意到了国营和集体经济的比重问题,要在今后的工作中逐步予以调整。在1989年,持有这样的观点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它对日后“温州模式”的宣传及推广,起了很大的作用。
包产到户:吃第一只螃蟹的温州人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好喜欢的是刚刚分了田,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农民们唱着这首歌,起早摸黑地在自己的土地上劳动着,一边计算着今年收成大约有多少。缴了田粮留足口粮之后能有多少剩余,几年之中可以将棚屋变成瓦房,或将旧屋翻新。
虽说是“七山两水一分田”,当时的人口比之现在要少,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又高,不存在吃不饱饭的问题,可惜的是这般让农民休养生息的时间太短了。先是互助组,接着是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到了1955年至1956年间,社会主义改造运动进入高潮,城市的工厂企业全部公私合营,农村建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农民又失去了自主权,敲钟下田,吹哨收工,干好干坏一个样,你的劳动力评定是十分值,干一天就是记十分,但这十分或八分还没有实物或金钱的价值,价值是全年下来后经结算才知道,可能一个工分值五分钱,也可能一分钱都不到。再加上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就低了,开始吃不饱饭。这会造成恶性循环,工分值越来越低,积极性也越来越低。他们中一些头脑活络的人看到前景不妙,便提出了要求“包产到户”。田还是合作社的,但分给各家各户种,定下一年纳多少田粮,缴多少粮食给合作社,余下的就归各家各户所有。也就是说,“包产到户”这个概念是温州人首创的。
有了要求不被批准实施,徒唤奈何。于是李云河站出来了。他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共永嘉县委副书记。他经调查研究,带头支持农民的要求,并派干部到三溪区燎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进行包产到户试验。那是1956年5月份,农业生产耕作是以季来见效果的,当年秋收,实行包产到户的农业合作社便取得了比别的社好得多的收成。李云河便向全县推广,到第二年,就有二百多个高级社实行了包产到户,全温州地区则有一千多个高级社实行包产到户,计有社员17。8万户,约占入社总人数的百分之十五。
1956年11月16日,李云河发表了调查报告《“专管制”和“包产到户”是解决社内主要矛盾的好办法》,并上报温州地委、浙江省委、华东局和中央农村工作部。1957年1月27日,《浙江日报》全文刊登了该报告。大约李云河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解决矛盾的好办法,可以大大地提高生产力,浙江省委也认为是个好办法。
但到了当年的10月31日,新华社发表题为《巩固合作化事业,抛弃资本主义道路》的批判“包产到户”文章,《人民日报》、《解放日报》都予全文刊登,这其中四次点名批判李云河。其后,永嘉一批干部被打成“右派”,李云河首当其冲,是“极右分子”,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下放工厂劳动。
我认识李云河已经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省作家协会在杭州南空疗养院开笔会,一位温州作家陈康谨在撰写有关李云河的报告文学,邀请李云河先生到会。二十几年的艰苦生活,虽说使得李云河白发苍苍,却未有挫光他的锐气,谈起农村问题滔滔不绝。二十几年中他仍旧思考这些问题,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有意思的是,批判归批判,温州地区的一些偏远农村或大山里头,仍然在悄悄地实行着包产到户,大跃进时期和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更多的地方在实行着。到1975年、1976年,温州的永嘉县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的生产队竟占77%,有三分之一的山场也包产到户。这就是大胆的温州人,不怕死的温州人!
当然,这也是因为温州的闭塞地理环境所成的条件,天高皇帝远,你自己不说,谁会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找事。但“包产到户”毕竟是“两条道路斗争”的表现,即便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快发展农业的若干问题的决定》还明确规定:“不准包产到户、不许分田单干。”毕竟在温州有这么多的生产队在实行,涉及到这么多的农户,要想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在1976年冬的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温州的永嘉县被列为浙江省“分田单干,集体经济破坏最严重”的县。
第一部分 瓯兜的瓯地与瓯民:温州地理的人文解读“温州模式”的前宏期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人指出:“包产到户”是安徽人首创的,特别是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农民,怎么会变成温州的永嘉县呢?确实,报纸上都是这么说的,但小岗村的包产到户是1978年才实行的,温州农村比之早了好多年。问题是温州人记取了李云河的教训,只做不说罢了。再说安徽省的农村改革,有万里同志的支持,1978年时机也已经成熟,便一炮打响了。其实,对于温州人来说,首创权并不重要,解决吃饭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温州人从来没有争过首创权,也不会搞个什么假样样来请中央领导参观,温州的干部与老百姓一样务实。
“包产到户”虽然解决了部分劳动力的问题,但解决不了所有温州人的吃饭问题,田地实在太少了,你包产到户,我便无产可包。即便包了产的户,那几亩田有一个劳动力伺弄也就足够了。三兄四弟怎么办?除了部分外出做小生意之外,大都留在家中搞家庭工业。这时,瓯地瓯民上千年形成的特点便显现出来了:他们不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而是一村一乡一个产业百户千人抱成一团,那个壮观的场面实在让人吃惊!举个例子,苍南宜山的老百姓一向有农闲时织土布的习惯,一方面解决自己一家人的穿衣问题,织得多了也可拿到集市上换点零钱花。那种布一般是花格子的,苍南那时未从平阳县中分出,这种土布在温州俗称“平阳布”。“平阳布”用的大都是再生纱,从回收的旧布破衣中再土纺土织的,是穷苦人家织来供穷苦人穿的。许多人自己去买这种价格低廉的土布穿,将发来的布票拿到市区去卖掉。这部分土布是对匮乏的市场的补充,有市场,产业就可以做大。
分工是自发的,你收购旧布破衣,我开花纺纱,第三家成绞染色,第四家穿梭织布,第五家集布承运,最后一家是外出兜售——整一个托拉斯!从1965年开始,到1978年止,我在纺织行业搞技术,经常被宜山请去帮忙,多次去宜山,那场面真是壮观。一进宜山地,便听到了震耳的机器声,开花的、纺纱的、染色的、织布的,每家每户都有机器,大户人家摆放着多台织机,小户人家也有一台织机的。我曾帮忙过的一家丝织商标工场是宜山的纺织大户,有十几台提花织机。“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家家的女孩子都坐在织机前……
用个数字说明宜山纺织“平阳布”的盛况吧,从1958年到1970年,宜山供销社经营农户土布的销售额每年都在一千万元人民币以上。要知道当时的土布只有几分钱一尺的,好的也仅卖一二角钱一尺而已,这上千万元得多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