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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阿氏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冷佛-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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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云乘着酒气恍恍悠悠的出了酒楼,拐过马市,顺着街西的墙阴凉,直往菊儿胡同一路而来。到了文家门首,正欲进门,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女孩儿来,见了普二,笑嘻嘻的叫了一声二叔,蹲身请了具安。正是文光之女二正。普二道:“你阿妈在家哪吗?”二正遂高声嚷道:“奶奶,我二叔来啦,”普二笑笑嘻嘻,拉了二正的小手,一同走人。盖九城范氏,听见普二来了,忙的掀起竹帘,迎了出来,笑嚷道:“你这嘴上没毛的人,真有点儿办事不牢。赁上几件孝衣,也值得这么费事。”
  普二陪笑道:“天儿这们热,我这两个腿,也是肉长的。你们坐在家里,别拿人当舍哥儿。”一面说着,一面抢步而进,斜眼望着范氏,梳着两把头,穿一身东洋花布小挎褂,垂着湖色洋绘的绣花汗巾,白袜花鞋,极为瘦校脸上不施脂粉。淡扫蛾眉,越显着花容月貌。加上十分标致,笑眯眯的道:“这们一来,小大嫂子,更透着外场啦。”再欲说话时,忽听身背后,娇声细气的称道:“二叔您受累了。”普二忙的回顾,正是春英媳妇阿氏,梳着两把头,穿一件拖地长的蓝夏布大褂。论其容貌,虽然艳如桃李;看其举止,却是凛若淡霜。见了普二回顾,深深的请了个安。普二忙的还礼,笑着道:“哪儿来的话呢?自己爷儿们,这都是应该的。”阿氏低着头,垂手侍立。
  文光的母亲瑞氏,文光的夫人托氏,亦从里屋迎出。普二挨次请安。托氏道:“一点儿眼力儿没有,你把二叔的包袱,倒是接过来呀。”阿氏低头答应,接过包袱来,放于椅上,又忙着张罗茶水。普二一面说话儿,手拿着把蕉叶儿扇子,呼呼的乱扇。范氏道:“你把衣裳脱了罢,在这儿怕谁呀?常言说得好,暑热无君子。普二撇嘴道:“那可不能。人家规规矩矩,一死儿的老八板儿,哪来的野叔公,这么样儿撒野呀。”范氏不容分说,抢过来便替解钮子。托氏道:“二弟何用拘泥,你是他们的老家儿,怕他们作什么?”范氏接声道:“他这个老家儿,可有点称不起。刨去两头儿,除了闰月拢到一块儿,就没有人啦。除去他辈数大,就剩下媚里媚气的那话儿。”说到此处,又缩住道:“别麻烦了,快些儿脱罢。”普二脱了衣服,笑而不语。
  托氏打开包袱,因见孝衣很脏,又恐怕长短尺寸不甚合式,遂叫过阿氏来,叫她趁着太阳,全都浆洗出来,好预备明天穿。
  又向普二道:“这又叫二弟费心,我们家的事,都累恳您啦。”
  普二道:“不要紧,不要紧,他们那儿没人,这两天有工夫,我还给熬夜去呢。”托氏道:“哟,那可不得了,死鬼有什么好处,那样儿捣荡人。那么一来,我们更担不起啦。”普二一面陪笑,弥缝着两只眼睛,连嚷好热,范氏呼了一声道:“你横竖喝了酒啦!半天晌午,就这们酒气喷人的。你可怎么好,你要觉着热,我们那水缸底下冰着两个香瓜儿哪,吃完了你躺一会儿酒也就过去啦。”托氏道:“那可别计。夕照怪热的,还不如活动活动呢。”普二连声答应,一手拿了扇子,掀起竹帘来嚷道:“喝,好凉快!”说罢,站在窗外,望着院子花草,红石榴花开似火;玉簪等花含苞未放;只有洋杜鹃花儿,当着毒日之下,开得很是有趣。又见阿氏拥着一个大盆,蹲在墙阴之下,哗掷哗琅的低头洗衣,那两腮香汗。好似桃花遇雨,娇滴滴的红里套白,白里透红。又兼她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玉腕,那双纤纤素手,伸在盆里真仿佛水葱儿一般。普二看了多时,阿氏头也不抬,只顾低头洗衣。一面扑簌簌的垂泪,好似有千愁万恨,郁郁不舒的神色。普二不知何事,忙唤范氏道:“小嫂子你这儿来。”范氏应声而出,两人笑嘻嘻的。到了东房。范氏高声道:“喝,这屋里正在夕照,都赛过蒸笼了。”
  普二道:“我问你一句话。”又悄声道:“这孩子因为什么,又这么眼泪婆娑的?”范氏隔窗一望,看着阿氏站起,一面醒鼻滋,一面擦泪,眼泡儿已经红肿,好似桃花一般。普二悄声道:“春英这孩子,没有那么大福气。若换个像儿是我。”
  范氏听至此处,回手拍的一掌,打的普二暖哟一声,吓得院中阿氏,不顾的搭衣服,屡向东房注目。范氏悄声道:“是你又怎么样?你也不是好东西,连一点儿良心渣子,全都没有。”
  又怒着切齿道:“你不用拉扯我了,喜欢怎么样,只要你不亏心,请随尊便就完啦。”普二悄声道:“你过于糊涂,我看这孩子的神气,满是二两五挑护军,假不指着的劲儿,一共有三句好话,管保就得喜欢。只要她开了窃儿,咱们的闲话口舌亦自然就没啦。”范氏不待说完,一手推开普二,赌气的咯咯跑出,问着阿氏道:“二妞哪儿去啦,你瞧见没有?”阿氏迟了半日,娇声细气的道:“我二妹妹刚出去。这么好半天,我也没看见了。”又见东房普二,嘻眉笑眼的走出,赤袒胸背,左边胳肢窝底下夹着芭蕉叶的扇子,两手拿着甜瓜,站在范氏身后,胡乱往地上摔子儿。又装作女子声音道:“哟,大姐您不用张罗,我这儿自取了。”引的范氏并屋内托氏等,全都大笑起来。托氏掀帘道:“二兄弟真会招笑儿。毒华华的太阳,别在院里站着啦。”
  正说着,外面走进一人,年约四十向外,两撇黑胡须,穿一件又短又肥的两载罗褂,一手提拉黄布小包袱,一手拿截白翎扇。普二在阳光之下,并未看清。走近一看,却是文光。普二放下辫子,忙的请安。文光笑嘻嘻的道:“二弟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天儿热,我还要找你去呢。”阿氏放了衣袖,掀起竹帘。二人一面说话儿,走进上房。范氏与阿氏等张罗茶水。文光道:“咱们扎爷家里闹得日月好紧,米跟银子,都在碓房里掏啦。他的侄子,也是个孤苦伶仃的苦孩子,送了回技勇兵,因为身量太小,验缺的时候,就没能拿上。扎爷是挺着急,找了我好几次,跟我借钱。又叫我给他侄子弄分儿小钱粮儿,他们好对付。你瞧这年月,可怎么好?你回去跟大哥题一声,我就不去啦。这都是积极德的事。”普二笑道:“你这当伯什户的,真会行事。你真能那们慈悲吗?”文光一面脱衣服,嘻嘻的笑道:“哧,咱们自己哥儿们,你别较真儿。”普二道:“那可不行。干干脆脆,你请我听天戏,咱们大事全完,”文光点头答应,说请客是一定要请的。普二摇着扇子,嘻嘻微笑。
  忽的外间屋里、拍的一声,接着又哗琅一声,仿佛什么器皿,掉在地下砸坏的声音,文光忙的回头,只听托氏嚷道:“干点什么事,老不留神。幸亏没掉在脚上,不然这么热天,要烫着是玩艺几吗?这么大人,作什么没有马力脆,几件子孝衣,就洗了这么半天儿,亏得天长,要是十月的天,什么事也不用干了。”范氏也冷笑道:“这么大人,连大正二正全都不如。他们干什么,还知道仔细呢。你这是怎么了?”说的阿氏脸上,立刻红胀起来,弯身捡了碎茶碗,羞羞涩涩的,只去低头倒茶。
  二正在一旁笑道:“哟,这们大人,还不懂得留神呢,哟!”
  说罢,拿小手指头,在脸上羞她。又叫着阿氏道:“嫂子你瞧这个。”羞的阿氏脸上,立时紫涨,一面挨次送茶,连大气也不敢出。文光叱二正道:“这儿说你嫂子。碍着你什么啦?”
  又喝道:“去给我拿烟袋去。”二正答应一声,笑嘻嘻的去了。
  本来阿氏心里,正因为洗衣着急,今又偶一失神,砸坏一个茶碗,若是两位婆婆因此责怪,尚不要紧,二正是小孩子脾气,又在父母跟前,撒娇显勤儿,亦要奚落两句。文光看不过去,所以申饬二正,叫他去取烟袋。但是阿氏为人,虽然温顺腼腆,性情可极刚强。遭了这场羞辱不由的扭过头去,暗暗坠泪。范氏怒叱道:“说你是好话,腆着脸还哭哪!趁着太阳还不马力洗去,难道说还等着黑哪?”阿氏连忙答应,用手擦着眼泪,俯首而去。托氏道:“这么大人,连点儿羞臊也不知道。”
  普二忙劝道:“得咧,大嫂子别碎发啦,挺好的姑娘,叫您这个嘴,就得委曲死。俗言说的好:人有生死,物有毁坏。这们点儿事,也值得这们样儿吗?”托氏陪笑道:“二兄弟,你可不知道,我这分难处,没地方说去。十人见了,倒有九个人说。哟,您可有造化,儿子女儿儿媳妇,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知道身历其境,我可就难死了。要说他们罢,是我作婆婆的厉害。这话是跟您说,咱们都不是外人。自从过门之后,她那扭头我傍样的地方多着哩。处处般般,没有我不张心的。当着我婆婆,也不是我夸嘴,我作媳妇时候,没有这样造化。我要是说罢,还说我碎嘴子。”普二不待说完,笑拦道:“您别比您那时候,那是雄黄年间,如今是什么时候?俗语说的好:后浪催前浪,今人换古人,您作媳妇时候,难道那外国洋人,也进城了吗?”说的瑞氏、托氏连文光道氏也都笑了。托氏道:“二兄弟真会矫情。”普二道:“嗳,不是我矫情。说话就得说理。别拿着有井那年的事,来比如今。现在这维新的年头儿,挑分破护军,都得打枪。什么事要比起老年来,那如何是行的事。、瑞氏亦叹道:“二爷的话实在不错。作者家儿的,没有法子,睁半只眼,合半只眼,事也就过去啦。年轻的人儿,都有点火性。尽着碎卿咕,他们小心眼儿里,也是不愿意。本来那位亲家太太,就是这么一个女儿,要让她知道,怪对不过她的。给的时候,就是勉强勉掖给的,娶着好媳妇,作婆婆的也得会调理。婆婆不会调理,怎么也不行。我那时候,若是这们说你。保管你的脸上,也显着下不来。是了也就是了。那孩子鲜花似的,像咱们这二半破的人家,终天际脚打脑构子,起早睡晚,做菜帮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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