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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被拽住,他霸道地扳转她的肩头:“雨薇,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这么不顾惜……”
终于逃无可逃地对上他的双眸,这一刻,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痛楚。
无言的静默。
暮春时节的庭院,落英缤纷,柳絮漫天。她一袭红斗篷更衬得脸色苍白若冰,而她形销骨立的身影就这么立在满天如雪的飞絮中,美得不染纤尘,也萧瑟得让人心痛。
而他。双眼布满了血丝,憔悴得仿佛一夕间老去十岁,再没有了那一日的冷酷绝情,满眼满目间都是疼痛和怜惜:
“雨薇,不管怎样,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不想杀她?——她相信,只是一壶假毒酒可以保住她的性命,可以骗过太皇太后,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却不能还她想要的清白,更亲手葬送她腹中那孱弱的生命……
越想越痛,失望和绝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里涌入,她终于嘶哑着发出一声低吼:“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那声音不断回荡,凄厉如刀,剜在他心头,剜得血肉模糊。他颤了一下,整个人都如同滞住了一般。明明看着她踉跄转身,却再也迈不开追上去的步伐。空茫茫的脑海中,唯剩下那抹渐渐远去的殷红,残阳红衣,凄艳如血……
连绵的阴雨终结了暮春里的花期,院子里的最后一丛荼蘼亦开到了尽头,阶前石旁都铺满了落花,那些曾经艳丽的色彩,都渐渐零落,化入春泥。
雨薇抱着一个枕头,安静地坐在榻上。仿佛是在看窗外雨打落花,又仿佛是在聆听檐前滴水,只是一双眸子茫然无神,紧抿的唇线淡泊如水。
阿芷坐在一边忧心地看着她,却已找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据说自从她和阿术被接来陪伴姐姐以后,姐姐已经比最初几天开朗了许多,已开始了饮食和用药,偶尔也会露出笑容,只是,每天依然会有一两个时辰这样静默地坐着,谁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宛玉端了一个盘子进来,盘子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
阿芷迎上去替她掀起门帘,悄声道:“郭姐姐也帮着劝劝我们家先生吧……”
宛玉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姑娘,喝药了。这药要趁热喝才好……”
雨薇却恍若未闻,只是蜷了一下,将怀中的枕头抱得更紧,就好像怀抱着一个小婴儿一般……
宛玉看在眼里,心头一痛——想起那日自己被人从天牢里放出来,就来到了这里,所面对的第一件事便是雨薇的小产,她和几个太医虽然竭尽全力却最终没有保住胎儿。犹记得那日,雨薇出了很多血,面色白得如纸一般……闯进来的陛下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而昏迷中的雨薇却安静得令人害怕……
“姐姐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现下最要紧的是要养好身子啊……”她忍不住劝慰道。
雨薇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的,有些事一旦错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可陛下这么做,说到底也纯粹是为了保全姐姐,孩子的事只是阴差阳错,陛下也不会预料到……”
“纯粹为了?……这世上从来没有纯粹的事……”她扬起嘴角,笑容却格外的陌生。
——其实,这几日,通过阿术阿芷宛玉的私下打探,她所担心的的人和事都有了消息——司马昭因私自回京惊扰圣驾,本该处斩,但因司马懿的亲自求情而被免死,代价则是司马懿交出了所有的兵权和官职回乡耕读……而据传御弟曹霖也牵涉入太后一案,其母仇氏为求避祸,主动请旨带着曹霖离京,迁往封地……
再联想宛玉对太后死状的描述,与当初甄氏服用毒药钩吻时的死状如出一折……一切似乎都有了因果,雨薇忽然明白了,那一杯假毒酒也许并不是为了保全她性命的无奈之法,而从头到尾都是魏帝曹睿的步步设计,也只有她江雨薇会单纯地以为尽力手术就能治好太后的病,却不知道就她早已沦为曹元仲布局之中的一粒棋子——毒杀了太后,为他冤死的生母甄夫人报了仇;利用雨薇引出司马昭冲动行事,借机夺下整个司马家的兵权;借由此案,遣走了曾经的争储对手曹霖母子……而且一杯假毒酒让世上再也没有了那个叫做江若的男子,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还她女子身份……一切步步精心、天衣无缝,唯一算漏的或许只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还有就是,她江雨薇的心!
窗外又传来熟悉的埙韵,这些天,他没有再来看她,却在每个黄昏准时在这院中吹起埙曲……曾经那么悠远宁静的埙声,诉说着那些美好宁静的岁月,而如今,每想一下都是痛的……
宛玉默然地听了一会儿,叹道:“其实,陛下对姐姐的情义仍旧,姐姐今后依然会……”
“宛玉。”雨薇却打断了她,“你不必劝我了……”
她看着宛玉,仿佛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这世上终究没人懂她……
屋外的埙声渐渐杳远,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追了出去。
“陛下!”
如烟的雨雾中,他清瘦的背影骤然停驻,缓缓转过身来。
“雨薇想求陛下一件事……”她平静地说道,“请陛下放我走吧!”
嘴角将要扬起的笑意骤然凝固住,他的眼中现出失落:“雨薇,不要再执着了……”
“这世上再没有江雨薇了,请陛下放过民女吧……”她固执地重复。
没有回答,僵持着的静默,就连同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静止住了一般……
许久,他开口,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执拗:
“不!朕是不会放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逃
入夜,嘉福殿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宫人侍婢。
曹睿一本本翻看奏折,本就清隽的脸庞的晃动的烛影下更显消瘦。他身旁只有曹爽伫立着。
“司马家已抵达了温县的旧居,此番司马家走得彻底,遣散了所有幕僚,连京中的府邸都已变卖……”曹爽禀道。
“司马懿的部将可有什么动向?”
“毕竟是司马仲达主动请辞回乡,他的幕僚和旧部在暗中虽也有些微词,却并不敢有何异动……”
元仲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又翻了几页奏折,便疲惫地倚在座靠上,闭目养神。
“国事虽然要紧,可陛下的龙体也要保重……”曹爽劝道。
“她……那里怎样了?”元仲却突然问道。
曹爽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之所指:“江姑娘这些日子起居饮食都已如常,身体也在调养中渐渐恢复,只是对太医的用药有些疑虑,提出要她自己拟方,自己煎药……江姑娘的药方,臣每一张都交给太医过目过,虽用药常有变动,但多以调补气血为主,并无任何不妥,臣已着太医院选最好的药材,照方配了送去……”
元仲闭目听着,抿唇不语。
曹爽犹豫了一下才道:“容臣斗胆说一句,如今看江姑娘的情形,已渐渐走出失子之痛的阴霾……陛下不如乘此机会与之冰释前嫌,赐她名位荣宠……”
“昭伯,”元仲叹道,“你还是不懂雨薇,她要的从来不会是这些……”
曹爽不明所以。
元仲平视前方的目光渐渐虚渺,耳畔似乎还在回响雨薇的声音:
“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世上再没有江雨薇了,请陛下放过民女吧……”
心骤然一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叫太医即刻把雨薇拟的那些药方送来给朕看!”
西郊行宫。
雨薇从面前的一大包药材中,捡出几片干花瓣状的药材,对身边的阿芷道:“这是曼陀,帮我一起挑出来。”
“是。”阿芷伶俐地动手,不一回儿面前就有了一小堆。
“这是最后一味药了。”雨薇抬头,涩然一笑道,“把麻沸散的配方用作蒙汗药,真觉得挺对不起师傅的……”
阿芷迟疑了一下:“姐姐真的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吗?”
“阿芷,连你也不明白我吗?……这洛阳,已无我容身之处了……”雨薇叹了口气,转头注视着她,“当然,如若你和阿术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话……”
“不,姐姐怎能这么说,我和阿术会一直跟随着姐姐……”阿芷急道,顿了顿,又叹,“阿芷只是心疼姐姐,想到姐姐形神皆伤,却又要辗转流离……”
“可选择逃开或许是我唯一的出路了……”雨薇轻轻扬起嘴角,幽幽道,“其实,江雨薇从来都不是坚强的,我一直都是那么的懦弱,有些伤,让你痛到无法面对的时候,能做的就只有逃避……”
阿芷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地点头:“不管怎样,还有我和阿术,我们永远都是姐姐的亲人……”
“阿芷……”雨薇感动地抱住她,冰寒的心头渐渐漾起暖意。
是夜,便是出走计划实施的时候了。
原来,在这几日里,雨薇已把麻沸散的成分分别开入每日的药方里,再从送来的药中将所需的药材找出来,最后合在一起煎成了麻沸散,然后让阿术悄悄潜入膳房,将药下在侍从们的饭食里……
虽说行宫里的侍从数量远不如宫里的禁卫,且对雨薇他们一直礼待有嘉,可毕竟守卫森严,要硬闯出去是不可能的……没成想此时此刻,这些麻沸散的量倒足够够他们昏睡一两个时辰了……
阿术在最后击晕了几个没有服药的侍卫之后,便带着雨薇和阿芷顺利地踏上了马车。
“先生……”
正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宛玉的声音。
雨薇刚要上车的身影一滞。阿术警觉地握了拳,却被雨薇的眼神制止。
“宛玉。”她坦然地转过头。
“姐姐真的要走?”宛玉盈盈的双目中已垂泪欲滴。
“嗯。”雨薇点了点头,“我去意已决。”
“淑媛娘娘果然没有说错,她说,先生的心绝不会在这宫闱方寸之间……”宛玉黯然道。
“刘淑媛?”雨薇愕然。
“是的,”宛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绿玉佩,“前日,刘淑媛托我将此物送给江姐姐,她说,依先生的脾气,在经历了这些事后,这洛阳宫便再也留不住她了。可前路茫茫,先生若无处可去,不妨拿着这玉佩去找娘娘的父亲山阳公……”
“山阳公?前朝献帝?”
“是,山阳公退隐后醉心医学,曾得高人指点习得精妙医术,并在山阳城一带结庐行医,在民间颇有些声望。以姐姐的医术修为,若去他的医庐,山阳公定然如获至宝,这样既可隐姓埋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