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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姑姑的吩咐,五郎错愕了很久。回神之后,嘴角却是浮起了真心的笑容。苦读兵法,苦练武艺,虽无称霸天下的野心,却也不愿意带着满肚子的才学归于尘土,若是能教出一个好学生,倒也不错。
自此,瑞儿便成了五郎的关门弟子。不只是如此,远离战场许久的杨业也极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小外甥,行军打仗了一辈子的经验也毫不保留地交给了他,另有三郎、四郎、六郎、七郎教导他各式武艺,苦得小瑞儿回宫总是向娘亲求安慰求抚摸。
春去冬来,瑞儿和桐儿一年一年地长大,杨茹也已年近四十,而皇帝早就过了花甲之年,虽然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多,但是到底年纪上去了,开始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业于前年过世,旧伤复发,但是他去的时候十分平静且满足,儿孙满堂,也算是喜丧。
杨家有起有落,大郎成了家主,依旧坚守在边关,二郎旧伤再发,如今休养在家,四郎赋闲了十余年,终于去换了三郎。
而五郎依旧淡薄,如今更是一心扑在女儿的婚事上,哪里顾得了其他。六郎与柴郡主琴瑟和鸣,儿子杨宗保与瑞儿关系极好,远远瞧着像兄弟似的,殊不知辈分上却硬生生差了一辈。
至于七郎……如今,不知道在哪个山头混着呢---自从娶了金娥,他就安定不下来。没几年便要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二十年过去,杨家依旧安乐平安,瑞儿和桐儿健康长大,除了他们兄妹俩的婚事,杨茹似乎已然没了别的心事。只不知是何原因,她的身子就在那一年忽然衰弱下来。药汤像是灌水一般地喝下去,却毫无起色。
“贵妃今日如何?”皇帝下了朝,立即就来了昭纯宫。
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娘子吃了药后便睡了,到现在也没有醒。”
皇帝紧蹙着眉头,眉眼间的忧虑显而易见。她还那么年轻,容颜比起年轻时,只少了青涩,多了成熟的风韵,如同绽放得最美好的花朵。可就在这样的年华,她却开始一日一日地昏睡,好似那枯萎的花朵般,风一吹就要散去。
夜间看着她合眼熟睡的样子,皇帝总是不敢松手,若非探到她轻微的脉搏,他甚至以为她就那样去了。安然的睡颜,月儿般皎洁明媚的容颜,却开始一日一日地丧失生机。心儿好似被抽走了一般,皇帝亲吻着她的嘴角,感受到那温热,心里才安定了些。
瑞儿和桐儿走了进来,十六岁的少男少女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皇帝看着肖似他的儿子,心中宽慰不少,只是看到与娘亲六分相似的女儿,一颗心又沉下了些。
“见过父皇。”桐儿与瑞儿行礼。
“来看你们娘亲?”皇帝温声问道。对于这一对懂事的儿女,说是爱屋及乌也好,对于他和她的孩子,他总是尽可能地给予慈父的关怀。
桐儿走上前,担忧地看着昏睡的母亲:“我和弟弟来看看娘亲。”
瑞儿沉默不语,自从母亲有了嗜睡症之后,他就不复过去的活泼开朗。皇帝看着他一日一日的蜕变,心中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心痛。
“你们娘亲还在睡,不要去吵她。”他示意儿女跟着他出去:“桐儿,父皇一早就在为你相看婚事,只你们娘亲不舍得,才拖到现在。”他叹口气,前些日子,皇后提出要为桐儿准备婚事,驸马人选正是太子妃的内侄,他这才想起这事。这些日子,为了她的病,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了。
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把最疼爱的女儿嫁入太子妃的娘家的,太子已经不堪重用,不要以为他不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了一眼沉默肃立的儿子,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为父的也舍不得桐儿,你这做兄长的,便为她好好把关。”而他,差不多也该多留一些时间来陪她了吧……
太子一日比一日荒唐,直至他酒醉痛骂昭纯宫,指着昭纯宫骂道‘那狐狸精终于有了报应’,终是惹得皇帝大怒,不日,废除太子的旨意便下,册封四皇子赵瑞为太子的旨意紧随其后。
朝堂上并没有太大的震动,太子不孝不悌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而四皇子赵瑞礼贤下士,聪慧机智,文武双全,自入朝听政以来便谦逊待人,对待老臣更是恭敬有礼。由他做储君,可以说是众望所归。只是,因为皇后无错,即便前太子被废,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地位,赵瑞依旧得称她一声嫡母。
不多久,平乐公主赵懿桐下嫁永威侯世子安良钦,夫妻恩爱,传为美谈。
又两月,皇帝大病一场,病体稍安后便传位于太子赵瑞,自己做了太上皇。皇后被封东宫太后,杨茹以新帝生母的身份得封西宫太后。
知晓情况的却都知道,西宫太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太上皇自从禅位便日日不离左右,只怕稍加错眼,佳人便一去不回。
“茹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朕啊。”皇帝抚摸着那一头青丝,看着女子沉睡的容颜,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这么多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日子,她的笑,她的娇,她的泪,都牵动着他的心。握着那依旧白皙嫩滑的小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娇人儿,竟然已经三天三夜没有醒来。
“官、官家……”皇帝正垂着头,忽然听到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唤,猛地抬头,却正好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就如过去的这么多年一样,她总是这样甜甜地笑着,只是,那月牙儿般的眼睛,此刻却不复明亮清澈,反倒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烟雾。
皇帝紧握了她的手,飞快地朝身后喊道:“传太医!”如今,只能趁着她醒来的时候让太医为她诊治,尽管太医一再表示医术不精,回天乏术,他也无法相信,看着无病无痛的人,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昏睡不醒?
杨茹连忙拉住了他:“官家,不必了。”杨茹大概明白自己的情况,她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今这样子,大概是大限已到吧。只是如今桐儿已经出嫁,瑞儿坐上了皇位,她这新上位的西宫太后,也就可有可无了。
在这宫里二十年,太累了。她真的想好好歇一歇了。“官家,茹儿,大概不能陪您一起到老了。”她说完这话,自己的眼睛却红了。最初不过是为了杨家,舍弃一生自由,但是得他一生呵护,已然是她额外的收获。人心不是铁做的,相伴二十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如今临了,也该说几句真心话。
“宝儿,你莫这般说。”皇帝坐在她床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看着那依旧年轻的脸庞,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已经连说话都吃力。
“宝儿,朕还没带你去江南,你不是说你想去江南看看吗?等你好了,朕带你去临安,去金陵,去扬州,好不好?”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娇嫩的容颜,皇帝使劲地咬紧牙关才能叫自己保持冷静。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他?这个狠心的人啊,说走就要走,这皇宫就真的留不住她吗?那他就带她出去,如今江山已经交给瑞儿,他可以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去那塞北,去那江南,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就这样,她也不愿意陪着他吗?
杨茹第一次看到他落泪。这辈子,能得这帝王的一滴泪,她大概也没有来这世间白走一遭。
“宝儿……”皇帝抬起头看她,清丽依旧的容颜,如同这十月的挂花,淡雅素净,一如往昔,可是那蒙尘的眸子,却叫他心惊肉跳:“你后悔过吗?”后悔进宫,后悔成为他的女人?
无力地伸出手,摸着他瞬间苍老的脸庞,杨茹努力扬起笑脸:“官家,茹儿很幸运。”确实很幸运,他对她的好,让多少人羡慕。
“官家,您为茹儿作一幅画吧。”杨茹弯唇,轻言细语。
“好。”皇帝强笑,马上命人准备画具。画到一半,新帝下朝,直奔昭纯宫而来。“父皇。”赵瑞见了他,连忙拱手,目光却是往那榻上望去。
皇帝见他如此,便点了点头,让他去看母亲。杨茹已经半睡半醒,隐约听到他们父子谈话,想要强撑着让自己清醒,却始终敌不过睡意,终是悠悠睡去,也没有听到父子俩最后的对话。
“父皇……娘她……真的没有办法吗?”赵瑞看着昏沉不醒的母亲,强忍住泪意,沉声问道。
眯着眼睛,皇帝沉默不语。“瑞儿……叫桐儿回来吧,陪陪你们母亲……”他自己却是继续手里的画,只是那手,却是差点拿不稳画笔。
“娘。”赵瑞跪倒在床边,泪眼惺忪。他们父子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最后一次醒来。
黑暗中,杨茹只觉得手脚好似被束缚,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在猛然一道亮光后,她便坠入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跪在塌边的赵瑞,在片刻后忽的察觉到了不对。颤抖着伸出手,却没有探到母亲的呼吸。
“娘!”声嘶力竭地悲泣,让皇帝手中的画笔骤然停顿。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怎么可以这样毫不留恋!
“宝儿!”心中好似断了一根弦,所有的光明都从他的眼前抽离。他的宝儿,他的茹儿,说过会陪他一辈子的那个人儿,就这样走了吗?
“官家!”常福心中一跳,就见太上皇轰然倒下。多少国事都没有压倒他,西宫太后的过世却让他一下子垮了去,冤孽啊!
元熙元年十月初五,西宫太后杨氏薨,年四十,追封孝慈哲贞仁徽皇后,葬西皇陵。
元熙元年十月初七,太上皇忧伤过度,御体不安。
赵瑞还来不及操办母亲的身后事,如今父亲又垮掉,这个未来被誉为大宋五百年里最文韬武略的帝王,此刻却哭得如同一个孩子。平乐公主赵懿桐听闻母亲噩耗,来不及见上一面,父亲又病危,见此状,泣不成声。
“将……将朕与你们母亲合葬……记住了……”手再也无力握紧手中的画卷,那画卷忽的落地。
赵瑞跪着挪步,捡起那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