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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的冷空气让他清醒了许多。有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在用手机打电话,听上去好像是在打给一个叫卡琳的姑娘,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差点碰翻那个年轻人手中的茶杯,红茶的香味让他略略平静了些。道过歉,他买了两杯热咖啡回到自己的车厢。
〃那时星寒正在日本执行一个任务。我想了想,连夜搭飞机赶到东京,却只看到星寒从阿历克斯的骨灰中拣出一颗子弹头。
〃那是我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只觉得左胸有杯子大小的一块地方猛地抽痛了一下,眼泪便止不住地,沿着皱纹往下流。那颗子弹是星寒佩枪里的。我单手托着他的脸他自十五岁后再也没有长高过那双浅水蓝的眼睛里面是空的,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泪水,没有灵魂,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最后的游戏开始啦。〃老人摸出香烟盒,却又放了回去。〃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竟有六年之久。孩子们都长大了,海因里希和家里闹翻了娶了个漂亮的犹太姑娘。只是路德维希,再也没有出现过。
〃杜莱彻倒是来找过我。那时他看上去神色慌张,似乎是偷跑出来的。他只是说,在那件事过后,路德维希大病一场差点死掉。
〃其实这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同情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老人抽出一支香烟,问询性地使了个眼色。青年点头:〃请便。〃
〃算了,过会儿吧。〃老人把烟放回去。〃开窗太冷了。为什么呢?他在提到那位年少的上司时用的称呼是‘路德维希'。〃
三
年轻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看着窗外。又是一个小站,风雪里可见四个人:一个老人,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其中那个金发的女孩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几乎看不见。可能因为寒冷,她不停地蹦跳。把手向两个男孩的衣袋里插。那个个子矮些,穿着朴素长大衣的男孩红了脸,不住地闪躲。而另一个高大结实的黑发男孩因为提着行李箱,躲不开。三人咭咭咯咯地说笑,白发的老人站在他们身后,只是静静地看。不时用手杖敲敲地面。
〃咳,看到他们我真的想起当年的事情来了。立夏,凌策,星寒你看那个女孩子,她在这两个男生中喜欢谁呢?〃
年轻人一手托腮,疲倦地微笑。
〃当她知道哪一个‘更喜欢'时,才是长大了。当时我也在猜立夏那小丫头的心思呐,她有时更喜欢凌策一点儿,有时候却护着星寒。我是不太同意她和凌策那个小花花公子,但也没明说。她在苏联的莫斯科,很少回来。〃
列车停下了。两个男孩跳上列车踏板,同时用俄语向那个女孩大喊〃再见〃。她追着车跑了几步,站下了。向他们挥动着白手绢。她的眼睛,竟是深邃的玫瑰红色。
〃故事讲到哪儿了?对,转眼就是一九八一年了。那年欧盟十五国警力协管退休,议会决定让张星寒去顶这个缺,我没反对。
〃这个小家伙,翅膀已经硬了。跟我年轻的时候越来越像。他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国际安全界的肯定。他二十四岁了,作为一个一线刑警,已经到了开始选择前途的时候:是继续这样下去,在这种猫与鼠的游戏中成为国际刑警历史上的一个传说,还是从一线退下来改为文职工作?
〃我早说过的,我想用一种仁慈的,平静的办法将他杀死。这个念头曾经一度放弃,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欲望又强烈了起来。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他在三十岁就会坐到我的位子上。而且正大光明,没有任何愧疚点。而我一手营建的帝国,就这么一手交到他手上。
〃我并不是一个独裁者。孩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与你中学时代与同学们在森林公园长椅上喝茶时谈论的民主与独裁是不同的其实你们所谓的‘民主'不也就是几个人一起独裁么?〃
年轻人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在讽刺某国总统时的样子〃那爷俩脑门上的傻气浓得跟蒸包子似的〃想笑,却发现自己受过严格训练的表情肌已经不受控制。
〃如果那是个别的年轻人,三十出头,用自己艰苦勤勉的工作爬到这个席位,那么我将十分乐意将一切都交给他。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对于他的血统,我在爱他的同时更多的是厌恶与恐惧。
〃那个孩子像极了他妈妈,严谨而冷静。但该死的是他也像我一样不择手段。或者这么说有失公允,他是个善良的人。但他的善良是对别人的。他的不择手段伤害的是他自己。
〃我没想到,凌策在他身边也会变成第二个杜莱彻。他为星寒几乎放弃了一切,包括一个爱他的女人。那个姑娘是法国和越南的混血儿,学历史的。她甚至给凌策生了个儿子,但他还是和她分手了。〃
〃没有的。。。。。。〃年轻人低声自言自语。
〃没有?也许吧。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一九八一年初,在柏林举行了欧共体十五国警界高层会议。那是一个冷战即将解冻的年代,柏林墙摇摇欲坠,苏联大厦将倾。冰层融化带来的洪流冲垮了什么东西。或许,它们早就该来了。
〃那天我忘了确切是哪一天了。我是个六十二岁的老头子啦,脑子磨旧了。只记得那天的雪和现在一样大。我撑着伞沿选帝侯大街一直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老了,对年轻时候的事记得特别清楚。
〃我来柏林那年才十二岁,半个世纪了。旧城基本没变,二战时期被炸毁了些,但我还认得路。咳,那时住在城东,划在东德,过不去。正远远地看着柏林墙,后面有人叫我‘好久不见了,爸爸。'
〃是路德维希。让人惊讶地是他竟一点也没有长大,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样子。身后没跟人,他出奇地苍白单薄,像生着病。
〃‘你。。。。。。这么多年到哪儿去了?'
〃‘在柏林,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棺材。'他低着头走到我身边,轻轻拉着我的手。‘爸爸,咱们回家吧。'
〃‘回。。。。。。家?哪儿?'他径自向中心广场的国境线走去。塞给我一张护照。
〃他肯定是早有准备。那护照上贴的是我的照片一点不错。他仍拉着我的手,不说话也不回头。他没有伞,雪花落到肩头上竟不融化,惨白惨白的,同他黑色葬礼服胸口别着的白玫瑰一般颜色。
〃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把伞罩了一大半在他身上。他应该是二十五岁了,我有六年没有见过他。这六年里,都发生过什么呢?
〃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隐隐飘散的忧伤气息。这种感觉是一个常年生活在哀伤阴影中的人才会有的。能想象得到啊。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二天,他有多少次会喊着阿历克斯的名字从噩梦中哭醒呢?〃老人的声音中隐隐带了几分颤抖,青年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我能体会到的,先生。。。。。。我的母亲也是。。。。。。〃e
〃不,那时你还太小了。八六年你才四岁。星寒虽是我亲生的,但平日只是把我当上司。成年之后同我的话更是不多。反倒是路德维希,一口一声‘爸爸'地叫着。其实我早已经把他当成己出的孩子了。我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但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受伤,又有谁不心疼呢?〃
〃他平日尽可以将真实面目隐在假面下,但此时来见我,无异于是将他的旧伤疤揭开了。我随着他在旧巷里七拐八绕,到了一座老房子前。
〃怪不得看那地方眼熟,那是他家在柏林的老宅。在不承认贵族的社会主义民主德国年久失修,天鹅衔十字架的家徽褪尽了金粉只剩浮雕。杜莱彻在那里等着,他也丝毫没有变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药物和基因修改的结果,他们的外表永远也不会老去。〃
青年的手轻颤了一下,〃火红色翔凤家纹。。。。。。海因夏尔茨医生?〃
〃我不认识。这与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杜莱彻推开门,里面家具上盖着厚厚一层灰尘蛛网。我刚皱眉,路德维希便拉开一扇小门。
〃我期待几只老鼠跑出来,那里面却是一间五六平方米大小金属四壁的小房间,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电梯。
〃刚要跨进去,被杜莱彻拦下了。路德维希在里面不知按了些什么键,才说‘可以进来了,爸爸'〃
老人突然倒吸了口气,香烟烫到了手指。这支烟自点燃后几乎没吸一口,烟灰抖掉好长一块。他干脆把烟蒂扔到早已冷透的咖啡杯里,用白丝手帕抹了抹烫伤的地方,〃孩子,你对历史有研究么?〃
青年一怔,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问题。〃研究谈不上,书看过些。〃
〃那你相信俾闻野史么?〃
〃如果大多数历史是真实的。。。。。。〃
〃真实?什么叫真实?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有时反而不如传闻来得可靠。一个优秀的当权者必备的一样本领,就是在无数传闻流言中区别出正确的并加以利用。早在二战时期,在我还是盖世太保的时候,上层就有传说纳粹帝国在柏林地下建了一座地下城。当时是作为科学实验室,也准备着如果有一天遭遇失败,作为东山再起的基地。
〃我没有相信这个传闻,因为就当时的形式这太不可能了。但没想到这‘不可能'偏偏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走进电梯,只见壁上有两个凹槽,里面各嵌着一块香烟盒大小的水晶玻璃砖,里面各封着一段卵圆形的粉红色气泡。
〃‘这是身份识别板,光学控制。如果折射光信息与瞳孔识别对不上,就会有高压电击棒把人烧成灰。'他摘下识别板塞到我手里。‘爸爸,这块是您的,好好留着。'
〃我低头看他,注意到他的手表戴在了右手上。在拿东西的时候,不经意地露出表带下面一道仍然血红,深几见骨的伤口。似乎碰一碰还要向下滴血。〃老人轻轻捏了捏青年纤细的手腕,吓得他倏地一缩。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虚弱地笑笑,重新把手放到老人温暖的手心里。
〃那传言果然不虚,我随他走。那走廊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可以感到莱茵海娜留在这里的气息,却又像咫尺天涯,根本碰不到她。我的心脏并没有狂跳,相反地,它缩在胸腔的一角像只挤干了水的柠檬,冷冰冰地一动不动。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