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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周大新:第二十幕-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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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绒说着,呼一下撩开被,露出雪白的裸着的身子。对丈夫变心另娶紫燕,草绒一直怀着刻骨的气恨,深浸在气恨中的她,根本没看出尚达志脸上的那股疯狂。

  “栗温保哩?!”达志的舌尖已因酒力的发作开始打卷,出音含混,他再一次感觉到肚里的东西已翻到了喉咙口,眼看就要吐出来了。

  “他找他的小老婆去睡了,你甭担心,他不敢管的,你只管来睡他的老婆!来呀!”草绒脸上嬉笑着,眼中带着一股终于得报仇恨的快意。

  杀了她!栗温保不在,就杀了他的女人!杀了她!也让栗温保知道爷们的厉害!杀了她呀!达志一边转动着血红的眼珠,一边去怀里摸出那把菜刀。他挪动双腿想朝床上的草绒砍去,但软极了的腿已经提不起脚来,他的脚在门坎上一下子绊住,他踉跄了一下“嗵”地扑倒在床前的地上,手上的刀啷一声落了,与此同时,一直停在喉咙口的酒液哇地喷了出来。他在地上翻滚着想站起,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这当儿,草绒嬉笑着从床上下来说:“还用你拿刀?不拿刀我也不会反抗!来吧,看我怎样帮你!”她弯下腰,刚要去抱达志的身子,不想达志这时又已摸住了菜刀,猛地扬起向草绒砍来,草绒被骇了一跳,幸亏她躲闪得快,只是手腕被刀尖划破了一个小口子,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慌了,才失声地叫道:“快来人呀——”

  因为已是后半夜了,仆人们都已入睡,所以听到草绒那声呼叫的,便只有云纬一人。云纬那阵正躺在床上为尚吉利的被毁替达志伤心,听到草绒的喊声奔来一看,不用半句解释,便立刻明白了原委。她急忙上前夺下了达志手中的菜刀。达志那阵儿还在地上翻滚着想爬起来,但力量显然已经耗光,他翻滚的幅度越来越小,终至于躺在那儿不再挣动,双眼闭上昏昏睡去,只剩被酒力烧得发直的舌头,还能含含混混发出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语。

  “夫人,尚达志家的织丝厂刚刚被土匪劫掠烧毁,他一定是气疯了,加上又喝醉了酒,才胡乱撞到了这里,恳求你能宽恕他方才的无礼举动,不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云纬一边按住达志的身子一边向草绒哀声求道。她知道,一旦达志持刀撞来栗府行凶的事被栗温保知道,那就会给达志带来新的灾祸,她必须设法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草绒这时已定下心来,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惊诧地问道:“尚吉利被土匪烧毁了?哪里来的土匪?”她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对栗温保的气恨中,整日闭门坐在自己屋里,对外边的事一概不管不问。

  “不知道,反正毁得很惨。”云纬不敢说出真相,只简单应道。

  “那也真让人心疼,当初,尚达志为了办厂子,不是把亲生女儿都卖了?”草绒叹了一口气,在床沿上坐下,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和云纬一起目睹过的尚家女儿被抱走的那一幕,语气中顿时含了同情。爽直的草绒一向是见人做了恶事就火气冲天,见人遇了灾难心肠立时就软的。

  “夫人,那我把他扶走?”云纬试探地问。

  “扶走吧,我知道他也不是那种作恶的人。”草绒点头。

  云纬不敢耽误,立时去扶达志,但哪里扶得起!达志已经软瘫成了一堆泥。她只好去抱。

  “先把他弄到你屋里给他擦洗擦洗,瞧他身上这脏!”草绒在云纬临出门时又在后边交待。达志那刻浑身都已滚上了自己吐出的东西,脏得已无法让人看。

  云纬应了一声,其实哪用草绒交待?云纬怎能此时就把昏沉沉人事不醒的达志送走?她能忍心?

  好在云纬平日和儿子独住一间下房,这时抱达志进屋也没有惊动别人。这间下房用高粱秆一隔为二,承银睡外间,云纬睡里间。酣睡着的承银并没被惊醒,云纬把达志抱进里边,扯去他身上的脏衣服,把他放到了自己床上,尔后开始去擦他的脸和手和脱下的脏衣服。

  一定是因为酒精的烧灼加上呕吐过多,达志的胃里难受,只见他在床上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云纬心疼地看着达志那张蜡黄的脸。他的眼还在闭着,还沉在昏沉的梦中,但那梦境一定痛苦,因为他的两个眼睑在不停地抖动,两个拳头也在紧紧攥着,他也许又在梦中看到了自家织丝厂被烧毁的惨景。云纬看着看着,一阵巨大的痛惜之情从胸中泛起,使得她弯腰冲动地把他的头抱在了怀里,口中喃喃地叫道:“噢,达志……”

  昏沉中的达志渐渐停了呻吟,把自己的头紧靠在云纬的胸上又沉沉睡去。屋里屋外一片静寂,云纬不忍再惊动他那不安的睡眠,便用脚蹬掉自己的一双鞋,搂抱着他也侧身躺在了床边。达志像孩子那样枕着云纬的胳膊,把脸偎在云纬的双乳间酣睡着,一股柔情慢慢在云纬的身上弥漫扩展,终于完全控制了她,使得她不由自主地俯过双唇,去亲吻达志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达志终于从昏沉中醒了过来,他最初借着窗外的月光发现自己躺在云纬的怀里时,感到茫然而吃惊,当他摇了摇头从脑子里忆起自己撞进栗府的事时,才模糊猜到了原因,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一直睁眼躺在那里的云纬轻微地说了一句:“再睡一会儿吧!”就是这句轻微的充满爱意浸着心疼的话语,唤起了达志心中那股巨大的疼痛和委屈,使他像终于找到了倾述委屈的母亲那样,猛把脸藏到云纬的怀里,发出了抑得很低的伤心至极的啜泣。

  云纬只能更紧地把达志搂在怀里,用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达志的啜泣声在逐渐变高,这种男人的哭声听上去是那样地令人心惊和心碎。必须尽快止住,不然就会被隔壁的仆人或巡夜的卫兵们听到。但云纬低声的劝慰根本无效,达志越哭越伤心越哭声越高,满怀柔情的云纬在惶急中无计可想,只好哗地一声扯开胸衣,像哄孩子那样,把自己那温软颤抖的乳头,一下子塞进了他的口里……

 
第 三 部  
   
  “你还我女儿!还我的女儿!尚达志——”随后跑来的雅娴疯了似地向达志扑过来,张开两手没命地向达志脸上抓去。达志没躲也没闪,只是闭了眼,听任那双手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头上抓着撕着。卓远这当儿早已松开达志,他没哭也没喊,只是呆然地站在那儿,双眼瞪着火团。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抬高越过火团,望定渺远的什么地方,而且头微微侧着,仿佛在倾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女儿那惯常的笑声。  
 
 
1  
周大新  
 

  又是一个春天了。

  但残冬的寒气还迟迟不肯退走,已经是三月中旬,竟又落了一场雪。

  雪是水化雪,落地即融,尚吉利织丝厂的废墟被这水化雪浇得一片泥泞。

  
  雪是半夜停的,但天依然阴得很重,晨光来得比往日嫌迟,鸡们仿佛也被天上的阴云所迷,叫得有些晚了。达志和儿子立世在烧坏的店堂废墟上清理了好长时间,天才麻麻亮,鸡们才开始叫第三遍。

  “歇歇吧,立世。”看见儿子头上、脖子里、背上都蒸腾着热气,达志说了一句。立世嗯了一声,手却没停。父子俩这些天一直在清理废墟,预备再把房子建起来。眼下只有这样做了,别的还能怎么办?同栗温保硬拼?他有权有兵,他一怒之下甚至可以把你全家杀了,那时还讲什么祖业?只有把这股恨咽了,无声无息地咽到肚里,咬着牙忍下去,按爹的嘱咐忍了,忍了!

  忍吧,忍吧!为了不负爹爹和祖宗们的遗愿,为了让传之千年的丝织祖业不在自己手上中断,我尚达志就忍下了!但栗温保,你这个该挨千刀的东西,这笔帐我在记着,我会永远记下去!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常常这样吁气。人要把一股气恨生生咽进肚里可真不容易,那气恨进肚之后并不消散,

  总如一个线团一样在那里梗着,而且间或地还要翻动一下,让你时时感觉到它的存在,让你体验到一种难言的苦痛!

  “爹,买的砖瓦后天能送来?”

  “窑主说好后天送来的。”达志应道。这次厂子被栗温保派人劫掠焚毁,不幸中之万幸的是,他们没有抢走多少银子。达志平日把一部分流动资金存在钱庄里,把另一部分照爹教的办法深埋在自己睡屋地下,正因为有了这些流动资金,厂子的恢复重建才有可能,要不,一下子去哪里弄这么多银钱?他估算了一下,手上的钱差不多可以够重建用了。

  天在逐渐变亮,四周的东西开始抖落掉身上的最后一缕夜暗,正显出自己的模样来。那些前几天清理整修好的织机,那些重又被钉好的放丝放绸缎的箱、柜,那些幸存的被收集起来的染印用物,那块耸立在前院的刻有溃瓮及傅氖罚伎加辰镏镜难劾铩4镏镜哪抗庠诼庸强槭肥保A讼吕矗卣侄ㄋ强逃欣{形图案的平面。先祖先宗,你们刻出这个图案,是不是为了警告我们这些后人,任何一条路的两边,都满布着陷阱?那一个一个空白的方块,是不是就是陷阱的形状?我猜得对吧?我这会儿就在陷阱里扑腾!我过去不懂你们的警告,只顾高高兴兴地在路上走,根本没发现路边还有深坑……

  哐啷一响。达志闻声扭头,见是街对面一家邻居男人挑了水桶向街头的水井上走,方记起自己也该做早饭了。顺儿自那次被击伤之后,头一直晕得不能起床,还动不动就恶心呕吐,大夫说这叫脑子受了震动,要静卧歇息,于是这做饭洗衣刷碗的家务活儿就也落在了达志身上。为了省钱,女工是早已不敢雇了。

  “立世,我去做饭了,你记着先把这块地方清好,好堆放窑主送来的砖头!”达志交待完,就起身边拍着手上的泥土边向住屋走。

  顺儿也已醒了,但她只能睁着眼睛躺那儿,不敢动,一动头就晕就疼。

  “今儿觉得好些了没?”达志上前轻轻抚了抚顺儿的头,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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