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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周大新:第二十幕-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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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演员唱时,他便有些不耐,在心里烦道:唱这么长干啥?待她重新上场时,他便又眼睛发亮脸上放光。他这是第一次细看妻子之外的女人,虽然有“看戏”这层掩护,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间或地将眼往左右一抡,看是否有人在注意他,见人们都在注目台上,他这才放下心来。

  傍晚回家时,他仍心神不定,那“貂蝉”的影子总在脑里闪动。一向生活正派的他意识到这是邪念,便努力想从脑里赶走她,急忙走到卧房去同妻子草绒闲话,企图用草绒的身形把那影子从脑中挤走,可是非但没有奏效,那影子反而更清,反而要站出来同草绒比比,无论是脸蛋、是腰身还是肤色,一下子把草绒比得没了颜色。他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那晚他睡在草绒身边,却再无去动草绒的兴致,每次想朝草绒伸过手去,那貂蝉便站面前朝他讪笑,笑得他急忙缩回了手。

  第二天,因为闲来没事也因为思念,他又说要去看戏,肖四于是又陪。如此一连几天下来,精明的肖四终于明白了温保要看的是什么,肖四当时暗暗一笑,便借故出场去了一趟后台,做了一番安排。

  这日戏散场时,肖四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我看演貂蝉的那位姑娘唱腔很中听,让她单独给咱们来几段清唱如何?”

  “清唱?人家愿意?”栗温保有些迟疑。

  “那姑娘叫紫燕,我刚才去后台问了她,她说她非常愿意。”

  “唔。”栗温保漫应了一声,不敢露出心里的高兴,“依你说去听听清唱?”

  “听听吧,反正回家又没事情。”肖四装作是自己十分愿听,“他们戏班住在清和客栈,班主让我们先去,紫燕随后就到。咱们走吧。”

  清唱所在的房间是清和客栈最雅致最大的套间,里边是卧房,外边是客厅。那紫燕就站在客厅里为栗温保和肖四清唱。没有伴奏的人,也没有别的听众,班主开始进来应酬一下,随后便退出了。紫燕先唱了《桃花扇》中的唱段,又开始唱《王宝钏守寒窑》。卸了妆穿了褂子长裤的紫燕,比穿着长戏袍的她更显出腰身的苗条匀称,饱满的胸更是颤得让人心动,尤其是她那双大而乌亮的眼睛,活泼泼热辣辣朝人身上一抓,真有抓走魂魄的力量。栗温保看着看着,感到心里有一股难耐的东西渗出并在那里翻动,他偷眼瞧了一下旁边的肖四,这时才发现肖四已于不觉间出去了,他先以为肖四是出去小解,却干等也不见来。他趁紫燕停下喝水润口的当儿,出门问了一下站在门外走廊上的贴身侍卫肖四哪去了,那侍卫讲:肖四爷说他忽然想起家里有件急事要办,先走了。栗温保听罢先是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一人听姑娘清唱不很方便,继而却又不由自主不知所以地舒了一口长气。

  栗温保重又进屋时,那紫燕娇笑着起声问:“栗大人,俺给你唱一个乡野间流传的段子行吗?”

  “行,行,唱啥都行。”栗温保被紫燕颊上两个酒窝里斟着的娇媚弄得有些醉,连连点头。

  那紫燕今年虽然才二十一岁,但因为走南闯北唱戏,与各色人等交往,加上爱慕虚荣,向往浮华生活,早已尽识风月。今日临来清唱前,班主悄悄附耳交待:栗大人可是如今南阳城中有兵有权有钱的人,你要想法攀上他!其实哪里用得上班主交待,紫燕早已从栗温保坐在戏楼下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知道他对自己动了心,今日这个机会她决不会放过!只要抓住了这个副镇守使大人,还愁下半辈子不享荣华富贵?今日有人安排这场清唱,真是天赐良机!她刚才所以提出要唱一个在乡野间流传的段子,就是为了借唱词进一步撩拨栗温保的心。

  只听她低抑声音用宛梆韵调脆脆唱道:

  月亮出来亮堂堂, 三郎约奴去烧香, 两只人影月下叠, 但愿二人成一双。 月儿入云白, 小奴和郎身紧挨, 只要无人来打搅, 直到天亮不分开。 月落之后天变青, 两手相捏慢慢行, 郎是指甲奴是肉, 情投意合过一生。 隔河望见花一岗, 郎愿采花没桥梁, 奴家担来三担土, 垒好土坝任你上。 见花不必心发慌, 干啥都要有胆量, 只要你把手伸出, 顷刻能闻花儿香……

  紫燕边唱边把媚人的眼光直朝栗温保的脸上抚,粗莽的栗温保虽没听懂那唱词的含意,但却看懂了紫燕的目光,更加耳热心跳,一时竟不敢抬眼去直视紫燕的眼睛了。紫燕此时也看出了这个农民出身的镇守使是第一回想做这事,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胆量,于是陡然停了唱,一手按了额头轻叫:“哎呀,栗大人,我猛然觉得有些头晕,你快扶我去里间稍歇一霎,再接着给您唱。”说着,纤手已朝栗温保伸了过来。栗温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他刚一触到紫燕,那柔软温香的身子便已整个靠在了他的怀里。他慌得一退,想把她推出怀抱,草绒的面孔同时在他眼前一闪,但他的两手刚把她推出两寸,却不舍地重又揽了回来。这当儿,紫燕的两手早已环抱了他的脖子,温润的双唇已贴在他的脸上了,他不安而胆怯地望了一眼门口,贼一样地抱起了紫燕的身子……

  栗温保第二天见到肖四,真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当初在伏牛山葛条凹与官府作对时,有次肖四抢来两个民女遭他斥骂的事,脸禁不住烧得厉害。但肖四仍如往常那样与他说话,并不露一点揶揄神色。他的心这才又渐渐有些平静。不过在家里,一看见草绒,他的心就又怦怦跳了,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内心里禁不住开始了自责: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与你共过患难的草绒?

  自责归自责,可只要一想起那个销魂的夜晚,温保就又变得有些神不守舍了。那是怎样癫狂的一个夜晚呵,那个夜晚把栗温保这些年的婚姻生活一下子比得没了颜色。紫燕是一个多么妙不可言的女人呐!那如水中刚捞上来的鲜藕一样白嫩的胴体,看上去晃人眼睛,抚上去柔如鳗鱼,贴上去软若无骨;她那格格的低笑,喃喃的撒娇,轻轻的呻唤,让栗温保充分体验到了做男人的满足;她那双灵巧如蛇一样游动的手,那带着香甜气息无所不至的舌尖,那会说话般百依百顺又花样百般的躯体,让他体验到了一种飞入仙宫的快感。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他就要禁不住想起草绒那粗糙的双手,那带了些微汗味的身子,那总是被动等待他去动手的态度,那千篇一律毫无新鲜感的姿式。嗨!他又长长地叹一口气。

  这种对那个夜晚的回想渐渐又变成了对紫燕的思念,而且这思念日益增强,终至于压倒了他心中的那股自责,他又产生了要见见紫燕的愿望。这愿望初起时,他暗下决心:再见她一次,就永远也不见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决心不过是自己对自己良心的安慰,像一切遇到美女且已越过了那道堤坝的男人一样,他也已经欲罢不能了!

  下一天他再见到肖四时,装作很随便地说:“咱们再去听听那紫燕姑娘的清唱吧。”他还不想对肖四直接道破自己的心事,未料肖四听罢神色不动地低声说:“大哥,清和客栈的那个套间已经以队伍上的名义包下了,我也已跟金嗓班主说好,这些天只要你去了客栈,就不安排紫燕演出,你愿让她唱什么只管点就是!大哥放心去,一切都已妥帖,草绒嫂子不会知道,外人更不会知晓!”

  栗温保被肖四这番话弄得脸上有些难堪,不过心上还是高兴,暗暗感激他安排得周到,于是也不再说别的,只是含义复杂地笑笑,上车走了。

  自此之后,栗温保军务、政务之余的绝大部分时间,便都是在清和客栈紫燕身边度过的。

  这种偷养外室的生活虽然美妙,但钱财上的开支却暗暗让栗温保感受到了压力,房费倒是不必付了,肖四已用队伍上的公款付过,单就紫燕的吃、穿、用就让他难以应付。这紫燕极能花钱,穿衣服、吃饭都非常讲究,有时一顿夜宵就花两个银元。这种开销远不是栗温保副镇守使的那点月俸所能支得起的,而且平日家里的一点积蓄都掌握在草绒手里,他自然不敢要。没办法,他先是在成衣店和客栈里欠账,可欠得太多了不免心焦。

  就在栗温保为银钱焦心的时候,民国四年的春节到了。每到春节前,各县知事都要派人给镇守使、副镇守使送点礼来,这礼物中有当地的土特产品,也有银钱。因为栗温保深深厌恶官府中的贿赂风气,过去每到节前,都要给肖四和手下人交待:各县送来的礼物一律不收!个别的硬要放下,便分配到各营充作公用。今年最先送来礼物的是内乡县,礼数中有一麻袋大米,三十斤红枣,半爿猪肉和四封银元。随从们不敢擅自收礼,接过礼单后忙送给栗温保请示咋办,栗温保接过礼单后没有像往年那样喝令“拿走”,而是默默地看了一霎,叹口气说:“唉,他们大老远地跑来,送上一番好意,不收也着实令他们难堪,也罢,就收了吧,告诉他们,下不为例!”

  有了这四封银元,栗温保轻松地把各处的欠账还了,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春暖花开的一个晚上,栗温保和紫燕在床上正玩到兴处,那紫燕又娇声提出想买一辆马车,好在心情烦闷时坐车出外走走。栗温保当时自然满口答应,可第二天一想,买一辆马车的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又有些发愁:去哪里弄钱?他皱起双眉的愁态被肖四看见,肖四便问及缘由,栗温保因为知道肖四眼下也在另一家客店偷养了一个外室,同他说话便也不再避讳,就直说了紫燕想买马车的事。肖四听罢沉吟一霎,说:“弟弟倒是有一个办法,只不知大哥是否同意。”

  “啥办法?”栗温保精神一振,忙问。

  “这个月的兵饷不是还没发吗?”肖四的眼挤了挤,“咱一人略扣一点,就说是政府困难,请大家体恤,我想不会有人明白的!”

  “这——”栗温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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