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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周大新:第二十幕-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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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尚安业直直地盯住儿子。

  达志倏然间脸红了,父子间谈论这个,令达志发窘,而且父亲的话刚一落音,他便想到了云纬,想起了云纬那双晶亮晶亮的眼睛。

  “这世界上,对男人吸引力最大,可以使男人忘掉自己的目标和志向的一个可怕东西,便是漂亮女人!”尚安业这句话说得极慢极慢,似乎要给儿子留下思考的余地,要把这话用刀刻到儿子心里,“历朝历代,多少个原本可以创出一番大业的男人,因为恋上玩上女人,而毁掉了!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对男人有一种天生的强大吸力,只有很少的有意志的男人才能抗得住,我对你就担心这个!”

  “我?”达志不敢去碰父亲的目光。

  “因为我们织出的绸缎相当一部分要卖给富家女人,因为我们雇的织工大多是女的,你接触女人的机会很多——”

  “爹!”

  达志涨红着脸低叫了一声。

  “我现在说得难听一点,是为了给你个提醒!”

  “我再不会去爱别的女人了。”达志声音微弱地说出自己的保证。云纬,我此生爱了你一个,也只会爱你一个了,上天会看清的……

  “来吧,把钥匙拿住!”尚安业拉过儿子的手,把那个黄铜小钥匙,轻而郑重地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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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  
 

  云纬走下轿,眯起两只秀眼,在晨光里冷冷看着面前的这幅景象:栗温保家的两间草房已变成灰烬,微风正拖曳着那些黑灰向天上飞;一条尚存余悸的狗正退到远处向这边吠;栗温保的老婆正抱着女儿坐在灰烬堆前低泣;村人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向这边不安地望。

  栗温保,便宜了你这个狗东西!

  
  但你跑了今天跑不了明天!咱们的帐早晚要算!

  自从那晚捕捉栗温保未果之后,晋金存派人一直监视着栗家。但栗温保也很警觉,十几天来一直没有回家住。直到昨晚后半夜,在栗家房后监视的衙役才回晋府报告,说栗温保回家了。晋金存为了让云纬高兴,亲自带队来捉,没想到还是让他跑了,而且跑走时用猎枪打伤了一个衙役。

  云纬原本坐在家里静候消息,听到栗温保逃跑后才带怒匆匆来的。她没想到晋金存已让人把栗家的房子烧了,烧了就烧了,这既是对栗温保的一个警告:从今往后你休想安生!也算是先出一口恶气!

  云纬把目光移向那仍在哀哀低泣的栗温保的女人,她已经知道这女人名叫草绒。哭吧!现在该你哭了,当初我被你丈夫绑抢时你知道我是啥子心情?你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狗男女,你们为了弄到绸缎弄到钱把我的一生都给毁了!你们知道我今天过的什么日子吗?死不算死活不算活!倘不是你们,我如今过的可能会是另一种日子!哭吧,以后还有更多的让你哭的时候!你的丈夫跑了,就先由你来替他赎罪!我要你就生活在我的身边,我要让你天天流泪!昨天我流泪今天你流泪,咱们轮流着来吧!

  “去,告诉那个叫草绒的女人,从今天起,她就是晋家的一个女佣!她必须立刻随我们回府!”晋金存似乎猜到了云纬的心思,朝一个丫鬟这样发话。

  云纬没再开口,转身进了刚才送自己来的那乘便轿。

  冬日正缓缓地向天空爬升,地上的那层薄霜在慢慢消融。云纬坐在轿里,眼隔着轿缝看轿礪们脚步的移动,耳听着轿后草绒那断续的哽咽,一脸的冰冷。

  轿过卧龙岗不久,突然在一个路口停下不动了,隔了轿窗,只看见前边路上挡着一辆牛车和一簇人,云纬便烦躁地问:“为啥不走?”一个护轿的衙役跑到轿前报告:“城里尚吉利机房一辆收丝买染料的牛车在前边陷进了路中间的泥坑,挡了路,正在催他们让开!”“尚吉利机房?”云纬的双眉倒立了起来。“是的,三夫人,那车上坐着机房的少老板和他的内人!”“内人?”云纬的眸子吊了上去。“是的,夫人,他们正在抓紧推车!”“让他们快滚开!”云纬的话音里透着不可遏制的怒气。内人!这么说尚达志已经结婚了?!狗东西,你倒是过起舒服自在日子了!她觉出一股钻心的类乎痛楚的东西在胸腔里漫开。她现在才意识到,尽管她恨他,气他,但在她内心里,却一直暗暗地希望他不结婚,至于为什么这样希望,她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希望,但此刻,连这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她感到满肚子都是怒气,她在座位上扭晃了一下身子,她迫切地想把肚里的怒气发泄出去,恰在这时,轿后草绒的哽咽有些变高,她听后猛地掀起轿帘冲出了轿子,转身快步走到轿后的草绒面前,迅即地扬起手掌,啪啪啪连连打了草绒几个耳光,鲜红的指印立时烫上了草绒的脸颊,草绒被吓呆在那里,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哭,哭!我叫你哭!你哭!”云纬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但同时,有两串晶莹的泪珠却也已从她自己的眼眶中急速涌出。随行的人员都被云纬的举动骇住,站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只有轿前不远处的路上,传来牛和人杂乱的叫声……

  当云纬重回到轿里上了路,并且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后,草绒还在轿后嘤嘤地啜泣,直到这一刻,云纬才觉得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分,不该那样无缘无故地去打她,再说,她还抱着一个孩子。她的心一软,扭头隔着轿窗对扶轿而走的使女说:“去,把她的孩子抱进轿来,她一个人走这么远会抱不动的。”那使女迟疑了一下,眼中满是困惑,但她还是把那个妮儿抱过来交给了云纬。轿又重新起行时,那妮儿睁大惊惶的眼睛望着云纬,云纬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尔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麻糖,填到了那妮儿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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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远顺着梅溪河堤缓缓踱步。

  斜过城头的月亮,隔着堤上柳树繁茂的枝叶,默数着他那滞重的脚步。河中的蛙鸣已不如前些天热闹,间或地在这里那里响起一声两声。夜风很轻,掠过草梢树叶时几无响动。这是一个让人沉思默想的地方。

  
  这些天,他常常在晚饭后踱出城门,来到这阒无人迹的地方散步,边走边想那个苦苦缠住他的问题:“国衰之由与强国之途”。这是在开封汴京书院任教的一位朋友,最近约他写的一篇文章的题目,说是书院新编的《东方丛刊》要用。

  一个大国何缘何由变成了这样一副羸弱之态?

  中华之躯该服哪种强身剂方可重返强族之林?

  前边,有一个被树叶切成鸡蛋形的月亮光斑,他的脚慢慢踩上去,且停下不动,似乎存心要把那光斑踩碎。

  瞆咚!河面上陡响一声。不是蛙跳!他抬眼望去,月光下的水面上有涟漪在晃,是什么树上的果实坠落?他刚这样猜想,水面又瞆咚一响,这下明白了,是石子。而且立刻看清楚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影下,坐着一个人,石子便出自那人之手。

  “谁呀?”他问。并无意外的惊慌,夏秋两季的丰收,已使劫路的人大大减少,何况,这也不是劫道人来的地方。

  “我,卓远哥。”树影下传来一声回答。

  “达志?你怎么坐这儿?”卓远辨清声音,快步上前,关切地问。

  “睡不着。”达志双手捧头,仍然蹲坐在那里。

  卓远一时无言。一个人在蜜月里睡不着觉,独自跑到这儿呆坐,原因还要问吗?卓远曾隔着院墙看见过达志的新婚妻子顺儿,这姑娘和那云纬的貌相,是没法比的。他完全能猜到达志此时的心境。

  “达志,知道这梅溪河水是什么吗?”半晌之后,卓远轻轻开口,他决定暂时放开自己思索的事情,再劝劝这个他喜欢的小伙。

  达志扭过脸,眼中晃着茫然。

  “是眼泪。”卓远边说边在达志身边坐下,“是一个名叫腊梅的姑娘和一个名叫青溪的小伙的眼泪。他们两人就住在这条河的上游,那时这条河还叫凉河,水很小。这对男女深深相爱并已经准备完婚,却恰在这时出了意外:当时被朱元璋封在南阳做唐王的朱柽,膝下有一女,貌奇丑,却一心想寻漂亮小伙为夫,百寻不如意,后朱柽对其女说:你自己坐轿出去相,相中哪个小伙,我即刻给他封官为你们完婚!也是巧,那丑女一日从凉河岸上过,恰巧碰见青溪,顿时相中,回报其父,立时就有令下来,招青溪为婿。腊梅和青溪听说,就在凉河岸边抱头大哭,泪珠滚进凉河,河水陡然大涨,二人绝望之中,相抱投河自尽,自此,这河才更名为梅溪河。这故事不管别人信不信,我信!天下婚姻不如意的人流下的眼泪,完全能装满一条河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卓远哥。”达志的眼中现出了水纹。

  “上天不会让一个人事事如意,”卓远又慨然开口,“我注意到,平衡,是上天在人间分配幸福和痛苦所掌握的一个基本法则,上天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既要给他一定的幸福,也要给他一定的痛苦,每个人一生中得到的幸福和痛苦差不多相当。上天不会让一个人终生幸福,也不会让一个人终生痛苦。我们不论拿哪个人做为观察的对象,都会发现这个法则的作用:这个人家庭生活幸福了,他在事业上的发展或许就要遭受挫折;这个人在事业上顺利享受到成功的幸福,他的身体就可能遭受疾病的折磨;这个人儿孙绕膝可享天伦之乐,贫穷便可能来缠住他。有的人前半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半生家庭没落却要去讨荒要饭;有的人这几年仕途得意青云直上,那几年却突遭贬谪郁苦于心;有的人有美妻娇子,自己却百病缠身;有的人家无片瓦穷困潦倒,却来去自由身强体壮。就说皇帝吧,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可以享受锦衣美食,可以随便要自己想要的女人,出则车马骑从,居则高屋大院,不可谓不幸福,可他们却要时时提防兄弟间的残杀,臣民的反抗,被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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