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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短榻搬到一旁的月桂树下,并排躺下,仰头透过色调深浓的树叶望着天,望着那一轮亘古不衰的明月。
明月映入瞳孔的影像并不完满,被桂叶裁剪得支离破碎。
“我刚刚是不是很傻?”叹息般的声音浅浅传过来,宛如花谢时的韵调。
我怔了怔,笑道:“不是,再傻也没有我傻!”顿了顿,举高壶,偏头眨了眨眼:“也不对,我们都不傻,他们两个才是大笨蛋!”
挽幽姐亦偏头笑了,脸上眸中已没了适才销魂的媚色,流出月光般的幽然,然而醉意却还未完全消散。“你肯定以为我醉了……”她忽又别过头,仰面凝视上方,“我大概……也真的是醉了……”
我想起前些日子关于萧遥与四公主婚嫁的传言,忍不住试着问道:“是不是世子做错什么事了?”
良久,带着些许自嘲的轻笑声响起:“错的不是他,是我……原来,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愿娶我。”
“挽幽姐……你……”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言辞也变得有些不利索。
她偏过头来,忽然问道:“小笺,你这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一愣,半天,怔怔开口:“不知道。”
“可我这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嫁给他。”嫣红的嘴角缓缓弯起,依稀是花开姿态,却带着花落的苍凉,眼眸里一泓秋水漫向远方。
手上的酒壶往下一沉,我愕然道:“你真的……想嫁给世子?”
“我当然想嫁给他,我怎么会不想嫁给他呢?”笑从无声到有声,揉碎了无人知晓的伤情,“我想嫁给他……我一直想嫁给他,已经想了十三年了……”笑到有泪溢出,湿了脸颊,“蓝挽幽这辈子活着,本来就是为了嫁给他……”
层层月桂叶间开出伶仃的细小花朵,浅得泛白的柔黄盏儿,浸染着如水月华,愈发玲珑如玉,散出浓郁的清雅芬芳,盖过了酒味。
“挽幽姐……”我伸手扶上她的肩头。
“可是,他还是不肯要呢……不肯要呢……”黑发从肩头滑落,泻尽凄凉的喃喃声如风散开,“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不够好吗?”
我看着身畔哀伤失态的女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轻轻安抚。
果然,她也有人所不知的过往,隐藏的辛酸。
许久,耳边传来幽幽话语:“小笺,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风轻轻撩过,桂香飘散。
“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他们,是同一天过世的。”
我心下一紧,好半天才开口劝道:“姐姐,要是难过的话,就说出来吧。”
挽幽姐静静躺在榻上,眸中映入不分明的影像,开口前又冲我挤出一丝微笑:“你放心,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从来就没有……”脸偏回去,眸光向夜空,“爹是痼疾难愈死的,纵然他行医一生,也终究救不了自己。而娘,随后就跟着去了。临终前,他们只交代了一件事——”语声顿了顿,听不出音调起伏,“要我,好好地嫁入侯府,好好地,报答侯爷的恩情。”
我微微一愕:“报答侯爷的恩情?不是说,当年你爹救了侯爷一命,对侯爷有恩吗?怎么会是?”
十几年前,靖边侯萧安远奉旨去比较偏远的南蛮一带平息一场叛乱,后途经一处瘴林,为毒物所伤,幸得一江湖郎中所救。萧安远为报救命之恩,对其许下儿女婚姻之诺,所以才有了后来萧遥与挽幽姐的婚约。这件事传闻已久,几乎街知巷闻,难道其中竟别有内情?
“恩情?”混合了讥讽与悲凉的笑声细细浮开,“是啊,究竟是谁对谁有恩?”
又是半晌的沉默,像是要费力扯出掩埋的记忆,“我出生在南边偏远的一个小镇上,那一年,镇上被卷入战乱中,许多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旧日伤心君知否(四)
一切其实与坊间传闻没有多大出入,只是传闻毕竟是传闻,再接近真相,也终究不过是局外看客消遣赏听的故事。因而,局内人的辛酸,没有人会知晓,也没有人会关心。
那一年,南蛮忽起叛乱,短短五个月便攻占了七个城镇。
那一年,长安第一公子谢流觞尚在北边平定诸国进犯之事,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前乱未息,又出新乱,无疑是雪上加霜。由此可见,太平盛世有多难求。
南蛮战报越过迢迢山水千里急至,呈到那双操控天下的君王手中。天子震怒,金玉高台上文书掷地,群臣噤言。随后,一道旨意传至靖边侯府,因伤休养的靖边侯萧安远再度挂帅。
那时候的萧安远,还是年轻英武的将领,眉目俊朗,是无数儿女崇敬仰慕的英雄。烽火连天中从容应对,血海滔滔里傲骨铮铮,一柄长枪出神入化,成就不朽功名。然而,就如传闻所言,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竟不慎迷路,闯入了毒雾缭绕的瘴林里,恰逢一蓝姓郎中入山采药,才得以获救。
萧安远身上本就有战伤,又被毒雾侵入,所以体力不济,只得在那郎中家里休养了几日。离去之时,他欲留钱财酬谢,奈何蓝家夫妇因他平定叛乱、还一方百姓安宁,早将他敬若神明,死活不愿接受,甚至双双跪地推拒。
百般争执之际,萧安远忽然听到几句模模糊糊的稚嫩童音。他向一旁迈了两步,视线透过支起的残破窗户,落到院中。那日是晴天,暖阳正好,小小的院子里,药草稀疏,像是蒙上了一层倦怠的光雾,小辫有些凌乱的女孩屈身低头,嘴里哼着乡谣,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似是察觉到远远投来的目光,女孩偏过头,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忽地咧嘴一笑,发间别的一朵蓝花微微颤动。那一瞬,萧安远的心里忽然闪过另一个调皮乖张的身影。
于是,一桩姻缘就这样定下。靖边侯世子与蓝家女儿的姻缘。
而那一年,蓝家的那个女儿才四岁,整日将小辫拽得歪歪扭扭,喜欢摘花拔草看蚂蚁的年纪。那时候,她甚至还不叫挽幽,有一个很普通很简单的小名,被玩伴们用稚嫩的嗓音毫不客气地喊出。四岁的她并不知道,在那个暖阳融融的上午,她偶然回头,朝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叔叔天真一笑,会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
那晚,父母在床前含了欣喜的泪告诉她,她将来会嫁入侯府,成为贵不可言的王侯夫人。她并没有明白多少,听得昏昏欲睡,然而接下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却让她猝不及防。
爹爹特意为她重新起名,蓝挽幽,挽蓝衣兮采幽意,多么雅致的一个名字。自此,她不允许再和同伴们疯疯闹闹,不可以爬树玩泥巴,不可以唱不合适的乡谣山歌,而要学着捧起书卷,提起墨笔,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家里并不宽裕,然而给她的一切却仍旧是最好的。水波逶迤似的蓝裳,是上好绣纹丝帛裁就,屋室内,帷幔精雅,古琴香案,书墨氤氲,原本药草稀疏的小院被改成了她的花圃,一年四季清芬不绝……
草长莺飞的春日里,她独自坐在窗前,指甲一次次被琴弦磨断,有时候能隐隐听见远处山泉见的欢声笑语;邻家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的顽皮小哥哥,不再用泥巴偷袭她;镇上那个最刁蛮的小丫头,也不再向她炫耀新得到的漂亮发带……
周围的人都知道,她终有一天是要嫁入侯府的,要走向那个明珠玮玉垒成的深苑,成为高不可攀的显赫夫人。
她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又有了新的觉悟,认为侯府是武将世家,女儿也应该会一些武功,方才配得起那样的门第。
世人都知,萧家有八八六十四路枪法,招式严谨,气贯长虹,所以,蓝挽幽首先学的,便是枪法。当别家女孩子折下枝头第一朵桃花斜插鬓边,在溪边汲水歌唱的时候,她却要拿起长长的红缨枪,照着图谱,自己揣摩招式,不分晴雨地苦练。
一切就这样骤然改变,没有人问她是否愿意,也没有人给她选择或后悔的权利。
稚嫩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亭亭玉立的青涩少女,长成了父母所希冀的模样。
十七岁的她,已经能在一个时辰内绣出一枝红梅,清丽花瓣中央心蕊含香;如玉的十指可以拨动七弦琴,流泻幽幽古曲;可以拈袖执笔绘一幅写意丹青;可以在黑白棋局上令镇子里最博学的老人汗颜;可以手握梨花枪舞出飒爽的姿态……同时也她学会了,如何将情绪掩饰得恰当好处,如何在最不堪的场合依旧笑得似月夜花开般静婉,如何让每一个眼神都蕴含安宁幽远的神韵,如何闲花落地般款款行走……她明白,这一场婚姻,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承载了父母太多期望和心血。
有时候,她也会迷惘,会在光华流转的灯会上静静地看那些少女与各自的良人相遇相识,看她们将绣好的精致花样含羞怯怯赠出;会在熙熙攘攘的月老庙前顿足,看红线缠绕遥牵段段姻缘,签筒内摇出一支前世今生……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的姻缘早已在她还不知姻缘为何物时就已定下,她腕间红线的另一端已经系在万水千山之外的那人手上。
然而,命运在她十七岁这年再次发生逆转,耗费半生心血只愿让她嫁入侯府的双亲,在同一日过世,她在白帏飘飞中守着他们的遗体静坐了一晚,泪水滑落,却没有失声恸哭。多年对琴捧卷的生活,已让她失去了最初的模样,不会大喜大悲大哭大笑,所有情绪展露出来都成了波澜不惊。
料理完丧事,她忽然收到萧安远的书信。眸中花开,她终于等来这一天,可以穿上大红嫁衣,蒙着鸳鸯喜帕出阁,在红烛轻摇中漾开最美好的温浅笑容,把自己交给那个已定的良人。
收拾好东西,独自上路,却在第二日的黄昏听到那个毁掉她半生信念的消息——萧大世子夜宿洛阳城中第一大青楼“千颜阁”,在酒后对阁中的花魁留下“蓝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且眠万花丛,笑她空闺瘦”的句子。不仅是这件事,她还听说,风流如他,九岁便大闹青楼,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曾三番五次硬受家法,只为摆脱这纸婚约。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情,她自小幽居在偏远小镇里,半生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