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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鱼儿海的夜晚格外宁静,就连北漠惯有的狂风都已停息,似乎那场十万蒙元军队丧命于此的大战从未发生过,微风拂过,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的血腥气,提醒着人们在不远处还堆积着成山般的尸体。朱允炆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头,转瞬又若无其事的与身边的将士们继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皇太孙朱允炆随军出征,与所有从天而降的龙子凤孙一般,在最初的时候,得到了军队众人恭敬而疏离的待遇。上到统帅蓝玉,下到普通士兵,军中将士均对其敬而远之,一面恨不得像菩萨般供着他,一面也难免暗自埋怨,嫌弃他这种不识愁滋味的天之骄子跑到军中瞎凑热闹。
孰料这位少年储君从北征的第一天起,就与普通士兵同进同出,同寝同食,操练逗乐亦在一处,竟是朝夕相处,甘苦与共。这位年轻的殿下颇有些矛盾,他穿着朴素,常年的贵族教育却让他从骨子里散发着一股贵气,而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却是谦和平易。这样的他让军中所有人都大感意外,渐渐生出好感。
随后在深入捕鱼儿海未见敌军的情况下,朱允炆却一反常态,执拗而倔强,坚持主张继续出击,甚至不惜祭出自己的身份,威压永昌侯蓝玉。而随后在北元汗帐,这位太孙殿下的表现更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过了短暂的适应期后,他竟是带着随身侍卫亲自上阵杀敌,却是勇猛异常,竟是丝毫不惧怕手中沾血。
温文尔雅却又不失勇猛,对形势判断准确而又果决,皇太孙在军中立时声名大噪。微妙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在北征后期,大军士气已是空前高涨,因为与他们共同作战的是大明储君,是他们未来效忠的皇帝。不光是普通士兵,就连定远侯王弼这样的大将也不免对其刮目相看。
王弼抬眼注视远处浅笑着与士兵们对酌的皇太孙,虽是衣冠肃整,举止优雅,却让人没有丝毫距离感,微微有些恍惚,长久以来的念头又开始涌上心头。“如何?可有其祖之风?这样的皇太孙殿下可值得我们追随?”蓝玉微笑着看着王弼,眼中却隐隐闪过丝得色。
王弼看了看眼前意气风发的永昌侯,经此一役,再有东宫帮持,蓝家已是势不可挡,今后就连信国公等人都得避其锋芒。他隐隐有些失落,对这些勋贵武将,先皇后和东宫不止一次示好过,自己因过于谨慎却是丧失了良机。
王弼心中叹了口气,微笑着低声道:“瑞信(蓝玉字),恭喜恭喜!看来这次班师,一个国公你定是跑不了的,世子不用说了,就是京中的仲子也是了不得啊,过两年必是会升入五军都督府的。我们这群人中,你们蓝家是最先站队的,如今看来果然是眼光不凡。”
蓝玉与王弼素来交好,此时掩住心中兴奋,摇了摇头,却是说了实话:“吾家小儿当时在凤翔卫侍奉先皇后时,殿下不过才五六岁,尚是稚龄小儿,资质虽是不错,却哪里能看得出优劣。真正让我们最后下定决心的还是那马家。”
蓝玉想起马全的手段,口中已是啧啧赞道:“马家真是钟灵毓秀,先皇后不说,就连那马进周也果真是人中龙凤。短短十年功夫,马家已是一跃而起,如今谁还敢说他们凭借的是外戚身份。”蓝玉唇上胡子一翘,已是狡黠笑道:“这位殿下是先皇后与马进周一手教出来的,近几年皇上亲自带着他历练,哪里会差?”
王弼眼神微闪,转瞬间心中那隐隐的念头又蹦了出来,他身子向蓝玉侧了侧,试探着说道:“瑞信,此次回京后,以殿下的年纪,也该册妃了。兄弟我家中还有一幼女,年方二七,虽是庶出,别的不敢说,论容貌却是极为出众。正妃之位,众所周知帝后已属意马家之女,我自然是不敢肖想,可那太孙次妃……”
王弼见蓝玉听得认真,心中微定,继续道:“听闻蓝马两家关系甚笃,瑞信可否替兄弟与马家商榷周旋一二,吾家小女愿与马氏女一同侍奉太孙左右。”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什么次妃,分明是想与马家别苗头,蓝玉心中冷笑,手捋胡须,面上却是不露。
王弼见蓝玉沉默不语,微微有些发急,他眼珠转了转,却是劝道:“瑞信,你我二人是何种交情?皇上春秋日高,喜怒不测,我这也是想为我们两家寻一条后路。太孙殿下年纪轻轻,将来也会有他的文臣武将班底,我们也不能光指着马进周啊。”
此话如巨石般投入蓝玉心中,却是让他不得不大为震动。不久之前,胡惟庸案在朝中又起波澜,在时隔十年后,洪武帝重新重启胡案,处死了韩国公李善长,又所谓穷究胡之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他们这帮老人,皇上渐弃之心已起,以后看来多得指望这位皇太孙殿下了。
蓝玉被王弼这么一说,也动了心思,心中也开始将蓝家、常家儿辈孙辈的适龄女儿都一一盘算个遍,暂时却未发现有合适的,年纪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年纪合适的却又相貌平平,相貌出众的母亲的出身却又太低。
两人正各怀心思时,从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声。蓝玉招了侍卫过来细细一问,方知一帮将士在掰手腕逗乐,见皇太孙亲和,也闹着让他参加,朱允炆看着文秀,未料几个好手却接连败下阵来,这才引得众人一阵喝彩。王弼双眸发亮,不由连声感慨道:“如此出身,骑射武艺却毫不逊色于军中将领,真是恍若看到当年的皇上啊。”
蓝玉心中一动,瞅了瞅朱允炆与洪武帝几分肖似的面容,心中突然升起股寒意,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皇太孙,他可不是善茬,哪里能由人摆布。蓝玉又回想起蓝云在信中对马家的描述,猛然惊醒,太孙后闱之事可是万万掺和不得,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说道:“辅仁(王弼字),此事你可是托错人了,这事儿哥哥我真的没法帮你。”
王弼微微诧异,却是一脸不以为然,蓝玉见他表情,已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心中暗叹。蓝玉与王弼多年同袍,南征北伐,终是不忍看着他往死胡同里走,直言劝道:“辅仁,颍国公此次虽是大逆不道,咎由自取,可皇上连查都不查就将其拿下了,你可知是为何?”
这番突然转了话题,让王弼颇有些纳闷,蓝玉叹道:“傅家也曾向马家提过类似的请求,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甚至在京中还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却是以满天的参劾折子收了场,而颍国公早在那时就已失了圣心。”
颍国公当时还为大军统帅,被参劾之事王弼自然是知道,他瞪大眼睛,嘴唇微张,失声叫道:“难道和马家有关?”蓝玉点了点头:“辅仁,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给你说句实话,不出意外,兵部尚书致仕后,那位置就是马进周的,他也会是皇上的托孤重臣。以马家如今在文臣中的地位,马进周想参谁,都会有人争先恐后跳出来帮着他参。”
蓝玉见王弼若有所思,继续道:“辅仁,你领兵在外,马进周现在就掌兵部,你能保证自己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此事除非马家先提起,否则都不宜轻举妄动。你我二人都已是皇亲国戚,又是手握重兵有功之人,何苦非得在那后闱纠缠打转?”说完就打住话头,再也不肯多言。
洪武二十三年末的捕鱼儿海之战,让永昌侯蓝玉名震天下,而皇太孙接二连三上折为军中将士请功,却闭口不提自己的功劳,这一举动,深得军中上下好感。在大军即将班师回庆州之际,洪武帝的封赏已是先行抵达,永昌侯蓝玉封凉国公,世子蓝良和定远侯王弼等一众功臣也多有金银财帛、土地钱粮等封赏。
而自那日见了燕王等人后,婉儿几乎是足不出户,在自己的帐内或是读书,或是练字,每天扳着指头算着大军回营的日子,越到后面越觉时日悠长,相思难耐。所幸重逢不同离别,大抵是因为希望在前,等待的煎熬中却是掺杂着几许甜蜜。
这日,婉儿正慵懒的斜倚在床头,翻看着耿璿为她寻来的闲书,却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女子的啼哭,时不时还夹杂着混糊不清的痛骂声。婉儿放下书本,眉头紧皱,心中却是纳闷,庆州的兵营中除了自己和临时找来的丫鬟婆子,哪里来的其他女子。
她正待叫身边的侍女出去看个究竟,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耿璿推门急匆匆的迈步走了进来,眉开眼笑道:“婉儿,大军回营了!”婉儿眼睛大亮,竟是立时从床上跳了起来,蹦到耿璿面前,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忸怩道:“允炆可是也回来了?”耿璿笑着点了点头。
婉儿正盘算着何时能见到允炆,却听外面那隐隐约约的女子哭骂声愈发清晰,突然响起了几声尖叫,凄厉而绵长,如划破布匹的利刃,晴天白日下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婉儿微微有些变色,眉毛微扬,用眼神询问耿璿,却见耿璿刷的一下脸红了,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见婉儿满脸困惑,耿璿脸色愈发绯红,清了清嗓子,半饷方才挤出一句话:“大军此次俘获了不少蒙元后妃、公主与侍女们。”原来是她们,婉儿了然,眉头皱的更紧:“你们……在对女人用刑?”耿璿见婉儿误会,连忙摆手:“没……没……,没用刑,只是庆州不比大宁,没有那……”
耿璿尚未成婚,行事为人又不像那等纨绔子弟,此时已是臊的不行了,最后几个字是声如蚊呐。婉儿耳尖,听的清楚,正是青楼楚馆四个字。她这时已完全明白过来,昔日高高在上的蒙元后妃女子,竟然全部沦为了营妓!只要想想兵营中旷了许久,如狼似虎的兵士们,和汉蒙之间的滔天血恨,也不难想象那群女子的命运和下场。
虽是敌我,却也同为女子,这个时代的女人,还真真是命薄如纸,婉儿同情之余又升起丝丝恐惧,她身子微微有些发抖。耿璿见其面色发白,仔细一看,身子竟是微颤,微微有些变色,担忧道:“婉儿,身体可是不适?”婉儿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方才突然从床上站起来,头有点晕乎。”她叹了口气,已是暗暗打定主意这段时间绝不出门,她实在不想再听见或撞见那样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