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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到学校,铭远向秋峰借了几百块钱,交了学费。以往开学前后几天,干爹就会把学费给自己寄来。这一回,铭远想收到他的钱,一定要马上退回去,并且告诉他,欠他的情以后一定会还,从今往后再不需要他的“赞助”了。然而开学了一个多月,铭远并没有收到汇款单。原先以决绝的心情,拉开了架势,准备击出漂亮的一拳,结果对手没有出现,面对的只是虚空,铭远一口气吐不出去,全憋在了自己胸口。
不过心情阴也罢,晴也罢,日子总得一天天去过。随着专业课程的增加,学习任务比过去繁重了很多,以铭远的底子,学起来难度不算大。但他的时间还是很紧,不是为了忙学业,而是为了忙生计。来自干爹的财源断了,弟弟铭心如今只顾自己的小家,父亲又年老力衰,一切只能靠自己了。铭远接了好几份家教,整天奔波于省城好几个方向,去挣钱养活自己。请他做家教的人家都有殷实的家底,孩子却多半不争气,铭远每每对着那些“少爷”、“小姐”们,心里充满了厌恶,但是为了五斗米,却无法不折腰。
其中一家的男主人是市里某部门的干部,手中握有相当的实权。铭远不知道他是如何爬上今天的位置的,但是知道他也是农村人,当年也是大学高才生,于是心中对他充满了敬意。或许是惺惺相惜,这位男主人对铭远也颇有好感,与铭远称兄道弟的。每次铭远给他那捣蛋儿子上完了课,他都要留他吃饭,并且陪铭远喝上两杯。席间屡屡以父兄的身份,给铭远讲人情事故,劝戒铭远要珍惜跳出农村的难得机遇,勤学上进。铭远骨子里是叛逆的,最烦别人讲大道理,但是来自这位大哥的话,他却总能听得很服气。
别人做家教,每月收入不过300来块钱,而这一家给铭远的,却多出了将近一倍,铭远推辞过几次,但主人一再坚持,就只好怀着感激,收下了。为了不影响学习,铭远干脆辞掉了其他几家的活,专心给这一家干。两个月下来,他不仅可以从容应付生活所需,还有了节余。
生存的压力一旦减轻,情感的折磨便凸显出来,并且越来越尖锐痛苦。志飞始终没来,连个电话也没有。铭远也想过去找他,给他打电话,心中的一口气,却终究咽不下去。盼得久了,等得久了,心一天天沉重,一天天脆弱。有时想起志飞善良的一家,想起那个温馨的夜晚,与志飞一家愉快的晚餐,想起志飞母亲注视儿子的温暖目光,想起志飞也许已经找到了好的归宿,铭远绝望地对自己说,罢了,罢了,就此结束吧。然而要掐死心中的感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缠绵、那些狂野、那些放纵,总在清冷的夜色里,潮水一般袭来,在铭远心中卷起滔天巨浪。
初夏时节,秋锋的生日到了。因为自己事忙,铭远已经很久没跟秋锋一起玩了。所以生日前几天,铭远就对秋锋说,要跟他好好聚一下。到了那天傍晚,两人找了家小酒馆,要了几个菜、一瓶白酒,对酌起来。铭远奇怪平时好热闹的秋锋,今天居然没有带别的朋友来。秋锋说难得哥俩聚一次,不想让别人来打扰。
酒酣耳热之际,铭远说起自己做家教那家的男主人,言语间满是敬佩。秋锋却说:“现在的社会,没背景没关系,想爬起来太难了。谁知道他咋起来的?说不定是靠着娶了个好老婆呢。”铭远说:“不管他靠的是啥子,一个农村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过去每碰到一些人,一些事,常常让我无所适从,患得患失,不晓得自己该咋办,有时甚至想要堕落,想要自暴自弃。但是经过了这两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如今我晓得自个该做啥了。”秋锋说:“这是好事,你那位大哥在这点上说得没错,你们从农村出来,的确应该珍惜机会。”
结帐时,铭远和秋锋争着掏钱,铭远骂道:“狗日的,你要再跟我争,就别认我这哥们儿。”秋锋才罢了手。回去的路上,铭远掏出几百元钱,要还从秋锋那里借来交学费的债。秋锋死活不肯收,说:“我手头宽裕些,能帮你点忙,我很高兴的,你就让我高兴点不行么?”铭远说:“那样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兄弟感情是一码事,欠债还钱是另一码事。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你必须得收下,否则我跟你急。干爹教会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能依靠自己。”秋锋怅怅地收了钱,说:“你这样搞得我很难受的。”铭远说:“你已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还难受个球啊。再说现在我也不缺钱的,缺钱我自然还会管你借。”秋锋只好收下了钱。
又过一过多月,是铭远自己的生日。这个生日铭远是在离省城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山区小城度过的。那座小城依山傍水,风光秀丽,但是离城几里处,却有几家矿山机械企业,这次学校组织铭远他们到当地实习了一个多月。
小地方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一个多月的实习生活,让这帮省城里来的年轻人无聊透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班下班,仅有的娱乐不是打牌就是打篮球。不光秋锋这样的少爷大骂“穷山恶水”,连铭远也觉得这里实在闷得慌,跟自己家乡有得一比。
令铭远惊奇的是,秋锋只叫了几天苦,却很快在这里逍遥起来了,整天眉开眼笑,还常常哼哼起小调来。铭远变问他是不是春天又来了。秋锋嘿嘿笑道:“你这龟儿子眼真毒,啥都瞒不了你。”铭远又追问是哪位小妞又落入了魔掌。秋锋得意洋洋地说:“就是隔壁化肥厂的那个小会计,我们打球时,常站一边看的,高高的个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那个。”听他这么一说,铭远记起来了,这些天与附近几个厂举行篮球赛时,常常有一帮男男女女围观,其中好象是有这么个姑娘。
秋锋、铭远和另外几个同学球打得都不错,来到这里,与几支厂队较量,每一次都打得对方稀里哗啦。尽管比赛一边倒,但各厂的一帮少男少女,却还是趋之若骛,男的是来看球,女的呢,多半就是看人来了。
比赛过几次之后,不少女孩子就爱往男学生寝室里跑了。在秋锋对铭远坦白之后,那个一笑带酒窝的女孩子,便常往秋锋和铭远的宿舍跑,每次都会带来一堆好吃的。每次她一来,铭远便溜了出去,四处游荡。
同学们的乐不思蜀,让铭远倍感孤独。在不远的未来,秋锋和别的同学很快都将找到一个人,陪他们一起生活,生儿育女,过上自己的家庭生活。我该怎么办?铭心已经不属于我了,志飞也开始找媳妇儿了,活在这个世上,是否人人都得结婚生子?这些问题,铭远过去尽量逃避不去想,如今却常常去想,不得不想,可是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见到铭远心事重重,秋锋就说,大家都习惯这里了,你何不跟大家学学,也找个女孩子玩玩,保准你开心多了。铭远骂他畜生,骂完又说:“少跟我鬼扯了,还是说说你跟你那位咋样了吧。”秋锋摆出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我交过的所有女朋友,都没她性格好,可她长得实在有点抱歉,补考都不一定及格呢。”铭远就骂他:“人家对你这么痴心,你还说这样的狗屁话,是不是人啊你?”秋锋就苦着脸说:“开个玩笑嘛,其实她长得也不算难看。可是这鬼地方,跟你老家一样穷山恶水吧?难道要我留这里?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铭远点点头,说:“这倒是真的,这样的地方绝不适合你。那你干吗跟人家粘粘乎乎的?早点让人断了这条心得了。老实交代,有没有占人便宜?”秋锋哭笑不得:“你还敢骂我,我看你才是头畜生,说不到两句话,就往那儿想。”铭远嘲笑道:“就你,还敢跟我装得三贞九烈的,要你不吃荤,比起让狗不吃屎还要难多了。”秋锋捶了铭远几拳,骂道:“你这张狗嘴。唉,说真的,我现在发现自个完蛋了,对女孩子一点儿都狠不下心来,想当初哥们多潇洒啊,如今连坏事都不敢干了。都是给你这小子带的,完了完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要变成柳下惠啦。”铭远笑骂道:“放你狗屁。”
铭远生日那天,秋锋和一帮同学买来酒菜,在寝室里热热闹闹给他庆祝了一场,那女孩也来了,坐在秋锋旁边,话很少。
大家一轮又一轮敬酒,铭远来者不拒,兴致特别高。临近午夜时,有人提议把桌子搬到屋外去喝,大家说好啊好啊,说干就干。到了屋外,发现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高挂夜空,清辉洒了一地,四周群山环抱,月色下,一个个山头悄然伫立,空气中没有省城的车马喧嚣,隐约可闻的,只有不远处山间小河的幽咽。人们一时间无话了,似乎怕惊醒了群山的梦。“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铭远心中突然冒出这样的诗句来,对着皎洁的圆月,软弱得几乎无法自持。志飞,你在干什么呢?你想我吗?
散席前,大家说这鬼地方蛋糕都买不到,铭远你就喝三杯酒,许三个愿吧。铭远对着月亮,合上眼,默默许了愿,一口气喝了两杯酒,正想喝第三杯,一个同学按住他的手,说等一等,先把你许的愿给大家伙说说。铭远就说:“我的第一个愿是,希望父亲和弟弟快乐无忧。”众人说没劲,快说第二个,铭远说:“希望咱们一帮哥们儿不管以后如何,都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大家嚷嚷说这个有点意思,来来来,为这个愿望干一杯。喝完酒,有人又让铭远说第三个愿望,秋锋瞪了他一眼,骂道:“龟儿子你懂不懂,这个愿望是铭远自己的,不用告诉你们。”铭远挥挥手说:“我这个愿望其实还是许给大家的。希望今天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爱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为了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