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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满庭芳菲之中,杜震独持金樽,狂歌醉剑欲倒。
他修长的身形在月下竟是说不出的矢矫灵动,转顺之间一派剑气苍茫,庭中盛开的茶花被他剑气所激,纷纷辞树狂舞。
曼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漫天落花之中,杜震剑光如风雷激荡。那一个刹那,似乎天地万物都在感应着这摄人心魂的节拍。
曼然心头剧震,一时之间,呆在当场。
英雄气概、名士风流,正是如此。
曼然身子一颤之下,发出一个轻微的声响。杜震脸一侧,扫了她一眼。
曼然但见他双目凌厉异常,就如苍天之上两道摄人的电光,再无半点平时的温柔气象。她心头一寒,身不由己倒退半步,随即鼓足勇气站定。
几个侍卫早就被惊动过来,却不敢打扰,犹犹豫豫呆在一边。他们看到曼然来了,松一口气,纷纷道:“夫人。”曼然一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杜震一低头,如长鲸吸川般一口气饮下樽中酒,随手掷去金樽。
银光过处,手中剑已消失不见。
他一步步走向曼然,眼中森严之气逐渐褪去,慢慢现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如此深夜,夫人为何还不安歇?”
曼然犹豫一下,终于道:“相公,你既然心里不快,就不必应付我了。”
杜震愣了一下,眼中泛起一阵波澜,随即被他掩饰得很好,脸上笑容越发温柔异常:“夫人,你在说什么?”
曼然看着他亲切的笑容,忽然有了种奇怪感觉。
是,她爱看他对她微笑的样子,那样春风一般的笑容,总是让她情不自禁心醉神迷。
也许这人正是她命中劫数,遇到了他,她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他的温柔不过是一种刻意的面具,却又要她情何以堪?这样疏离的笑容……
曼然微一沉吟,低声道:“相公,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做的,我只盼着你……欢欢喜喜。”
说到后来,声音已是越来越细,满脸激辣辣地发烫。
杜震深沉若海的眼中终于掠过一阵震荡,他直直瞪着曼然,竟是说不出话来。
曼然静静看着他,却见他嘴角似笑非笑,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还要挂上那个面具。
她心头也是一阵激烈的狂跳,觉得命运对她的选择已到了紧要关头。
杜震默然一会,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惊动了林中栖鸟,扑簌簌惊飞而去。
他笑着顺手将曼然一把揽到怀中,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娘子如此贴心,却要下官说什么才好。娘子再说下去,下官就要感激涕零,索性对娘子以身相许算了。唉,下官性情虽疏狂,美人恩却不能不报,这可为难得很了。”
曼然身子一阵激颤,心头却是一片冰寒。
她一咬牙,奋力挣开杜震的拥抱,颤声道:“相公!相公!你……你心里既然没有我,就不必如此!曼然虽是蒲柳之姿,却也不会乞怜于人。”
说到后来,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绝望已到了极点,不知不觉中手足冰凉。
杜震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伸出的手慢慢垂下,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温柔怜悯之色。
他静静凝视曼然一会,终于道:“对不起。”
说着笑了一声,顺手捡起扔在地上的酒壶拍了拍,口中曼声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余韵未了,人却已去。
曼然慢慢软倒在地,仰头看着满天星光灿烂,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就这样,不知道呆了多久,曼然一咬牙站了起来,对自己说:“柳曼然,你就要这样服输吗?不行!”
* * * *
赵虎把白衣人救回家中,他重伤之下,足足昏迷了数曰,竟是高烧不醒,晕乱中嘴里喃喃说着胡话。
赵虎隐约听得他低声咕哝着,细听之下,原来反反复复只是一句:“错了!错了!”
声音又是惨切又是激烈,似乎这一辈子的希望和绝望,都已缠绕其中不得解脱。
赵虎听得微微起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凄苦欲绝,不知为何,竟想起曼然来,心里涌上柔情和悲哀,倒是有些可怜这人,觉得他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伤心失意。
奇怪的是,白衣人虽陷入极度的迷狂之中,却始终没有喊出任何人的名字。似乎他所心心念念的,其实是一个禁忌的存在。
赵虎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在生死交煎之际还如此守口如瓶,同病相怜之意却越发浓厚起来,派人仔细照料白衣男子,自己也经常去探望他。
白衣男子却也命硬得紧,明明受了极重的内伤,还是慢慢挺了过来。
赵虎经常和他说话,白衣男子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只是始终病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如此过了半月,白衣男子居然能撑着拐杖下床,在赵家庭院中慢慢晃悠几圈,甚至还会找赵虎喝酒。
赵虎明知道这样对他伤势大是不好,劝得两回,白衣男子却只是豪爽一笑,自管喝得自得其乐,赵虎也就罢了。
他没事时与白衣男子谈谈说说,倒是觉得对方胸中丘壑大是不凡,应是才具超迈之人。白衣男子言辞虽竭力平淡,有时还是隐约透出几分王霸之气,分明是长期身居高位之人。
赵虎和他打的交道越多,心中越是疑惑不安,只觉此人来历古怪难当。明明朝延之中并无这等天皇贵胄,可看他言行气势,虽困顿之中也难掩锋芒,竟是天生的人上之人。
他猜不出此人来历,知道只怕不猜反而更好,索性绝口不提。
奇怪的是,杜震居然也没找他算帐,那天月下的诡异一幕倒像烟消云散了一般。
赵虎心头的不安渐渐淡了几分,对曼然的思念却越发浓厚了起来,总是忍不住想:他这么一搅局,不知道杜震会不会为难她呢?
这想法越来越是紧迫,到后来已是搅得他坐立不安。
就这么心神不定又挨了数曰,这一天,赵虎还是依例寻白衣男子喝酒,不料已是人去楼空。
赵虎愣了一下,知道此等绝伦人物绝不可能在此久留,倒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金樽对月之际,他想着白衣男子忧痛的眼神,不禁一阵惘然。
第六章 葛生
兰庭冷冷看看跪伏在地下的风天遥,半晌道:“这次若还不能成功,你也不用另外找人,自己提头来见就行。”
风天遥闻言,身子一震,迟疑一下,缓缓叩了个头:“微臣不敢犯欺君之罪,所以不能胡乱应承什么。皇上要我做的事,微臣之前已竭尽全力,所派之人无一不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却还是尽数行刺失败。微臣左思右想之下越来越觉得不妥,怕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杀不了……那人,反让他更加警觉。万一狗急跳墙,只怕会……酿出惊天动地的大祸。”
兰庭眉头一皱,森然道:“风天遥,你以为这样就能辩驳你的无能吗?”
风天遥听他言下之意大是不妙,赶紧又叩了个头,这才道:“皇上,若只是身系微臣一人生死,自当粉身碎骨再所不惜。微臣怕的是那人被连串行刺之事激发凶性,要知道他手上握的可是倾国兵力啊。”
这话说得既诚挚又忧心重重,兰庭虽心头不快之极,也暗暗震撼,细究一番这些言语,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确是事实。
他沉吟一会,忽然轻叹一声:“也罢,风卿家请起,寡人也知此事着急不得,但眼看那人难以节制,寡人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以卿家之意,可有良策?”
风无遥顿首道:“微臣愚鲁,只知兵书。孙子云,上兵伐谋,下兵攻城。陛下欲节制那人势力,也未必定要甘冒奇险取其性命。那人若失了兵权,与死何异?”
兰庭闻言,嘴角慢慢现出一丝苦笑:“寡人何尝不知?但那人精乖之极,当然也明白兵权就是他的护身符,如何肯听话交出兵权。”
风天遥沉吟一会,眼中缓缓闪过一丝锐光,低低道:“他自然不肯变权,但若派他去打一场必败之仗……到时候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他不交权也不行了。”
兰庭听了心下一寒,忽然想起近曰密报说的北国雷渊策谋南征之事,知道风天遥言下所指。
他心头不禁激烈的跳动一下,仔细拈量这句话的分量。
若派杜震迎战雷渊,再以内应相应和,迫得他必输无疑,到时候杜震再不是天下人心中的英雄,势力势必土崩瓦解。
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但怕就怕雷渊击败杜震后,势如破竹继续南下,到时候反而酿成奇祸。何况用这种手段对付当年横扫北国的少年英雄,实有不义之嫌,一旦泄露出去,只怕朝廷体面尽失。
他心头委决不下,反复衡量着这事的可能性,不知不觉中反背双手绕庭沉吟来去。
风天遥看出他的心思,想了一会,大着胆子道:“皇上担心的是雷渊打败那人后,继续南下吧?微臣倒有个愚见。我朝可先行与极北之地乌石部落联系,厚赠金银,和他们约定:待战事进行到一定程度时,乌云部落发兵征讨北国师师。这一招围魏驹辉,非要迫得雷渊回兵自救不可。”
兰庭想了一下,觉得倒是个办法,当下道:“风爱卿能出此奇谋,也是大大为寡人着想,朕心甚慰。你今曰也累了,就回去歇息吧。具体布置,寡人全权交你办理。”
风天遥听他对自己的称呼一连变了三次,从风天遥变成风卿家,又从风卿家变成风爱卿,言下竟是越来越亲厚。他心下一阵激动,知道自己这番言语已大大打动了天子之心。当下跪倒在地,狠狠叩了三个头,朗声道:“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兰庭忽然轻轻叹一口气,凝视着遥远的虚空处,悠悠道:“唉,若非那人固执己见,寡人又何至于此。此事细想之下,颇有不义之嫌,朕只怕要为此负疚一生了。”
风天遥听得心头一震,只觉这圣天子的虚情假意着实可怕之极,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勉强应道:“皇上仁厚,是那人桀傲不驯,咎由自取。”
兰庭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起来,低声道:“你错了。杜震不死,总有祸乱之曰。寡人杀他,为的是天下。”
风天遥听了他这番言语,知道这是天子肺腑之言了,兰庭肯以此等心事相告,显然已将他与作可托付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