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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什么都听不见要强吧。看着那张口沫四溅的香肠嘴在眼前翻动,一直耐心地等着它合拢,敏贞才问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那牢头才刚开口说是已经到了,敏贞就被耳边突然窜出的一片鬼哭狼嚎给吓坏了。
见识过接受父亲隆科多操练训斥刑罚的士兵反应的女人,在听到死囚牢狱那片尖叫声后,双腿依然不听使唤。抬不动。仿佛被妖魔施了定身法,化成了石雕。脚跟深深地趴着地,又像是扎了根。
身边狱卒急忙轻拍了她一下手臂,“小姐莫怕,不过都是些将死之人的哀嚎,不值一提。”
女人被他这么一拍,脑子似乎才跟着活动起来,呼吸急促地转过眼,穿过那些被抓得铁锈剥离的栏杆,她又一次被所见到的情景震惊了。这些牢笼里边关押的真的是一群人么?可为什么却都个个长着一双野兽的眼睛?黑乎乎的视线中,看不清那些死囚具体的面容,但想吃人的眼神却是他们一致的共同点。
自小娇生惯养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大清朝这片最黑暗的地方,在平复了初始的慌张情绪之后,她逐渐大了胆子。从狱卒手里拎过照明油灯,一步步靠近前边的牢笼。借着一片光亮,她才把里边一张张憔悴的脸看清了。
什么鬼怪,真是自己吓自己。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幽灵哟?才嗔怪着自己多疑,忽然一只冰凉的爪子覆盖上她细腻的手背。好像盛夏跌进井水里一般,被抓住手的敏贞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下一刻,尖叫起来。刺耳的高音混合进那片犹未停止的哀嚎,立即表现出各方面的不和谐。如同不小心掉进待宰羊群圈栏中的一只旁观的火鸡。
然而,她更大的恐慌没有持续多久,狱卒很快叫那只不识相的手付出了代价。当看着狱卒提起刀沿着那只手斩下的时侯,当听到那因为手骨断裂皮肉依旧相连而发出的□的时候,敏贞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哇哇地吐了。狱卒见怪不怪地递来干净的白布和清水服侍她擦拭清理,弄妥,接过女人打赏的银子之后,更是巴结得表情夸张,比划着手里仍在滴血的长刀,忿忿不平地指着身后铁栅栏,说:“那些杂碎可真是让您受惊了!小姐,您天生的娇贵,见不得这些污秽垃圾。要像我,天天逛大街般的溜达在这鸟不拉屎的黑洞里,早就他妈的习惯了。嘿,要说这些猪哪天不叫,我反倒要奇怪了。”
“他们不会说话么?难不成都是些哑巴,只会乱叫?”
“小姐不知,他们并非哑巴。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敏贞不解。
狱卒一声冷笑,“无论如何,一个人在喊了数十年冤枉没人搭理之后都会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喏,你看,”狱卒手指里边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叫了整整十一年的猪,他的实际年龄不过三十四岁,还有这个,灰头发的长胡须的,年纪更小……”
“他们都犯了死罪?”
狱卒耸耸肩,觉得女人问得多余。“哪个活人会往这里边钻?”说完,忽而朝她露出狡黠的微笑,“就算进来是个干净的活人,走出去,也必定成了个缓刑到期即将被……”做了个手掌劈空的动作,接着补充完整,“即将被咔嚓掉的死囚。”事实上,这句话就可以涵盖他所管理这座监牢犯人的集体特征。说来也算他倒霉,弄了个狱卒里边油水最少的差事,早灰心丧气的家属压根绝了对这里边人的希望,别说小小的贿赂,即使年关春节也不来探望,害得他这个最亲密接触死囚犯掌控他们衣食住行大权的现管狱卒大人连油水的影子也见不到。此次,若不是老天开眼,给他落下英禄豪尔泰这么个大肥羊,他恐怕到死都要被狱卒里的同行被鄙视了。啧啧,真是,管理死囚的狱卒怎么能同宗人府的监管头头相提并论呢?一想到这个,他就气。
拍着胸口的女人听了他的活人变死人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仍然惊魂未定,倒退着想往后边墙壁上靠立暂时休息,却是忽然“嘎吱”一声仿佛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以为是老鼠,紧张得一把抓紧狱卒的袖子,额头冒出了虚汗。
狱卒提着灯凑过去一看,大笑,“小姐真是受惊了,不过方才几根手指,没别的!”敏贞这才晓得踩上的是刚才那人被切断的手指头,一颗心跟着放缓,但说什么也不敢往地上看了。直想早点结束这要人命的会面。着急地问:“我要见的人呢?也在眼前这牢笼里边吗?我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了,你,快给我把他带到我面前来!”说完,又往那狱卒手里塞了一块银两。
四五十岁一辈子都差不多要耗在看管死囚监牢事务上得狱卒,见钱眼开,嘴巴乐得咧到了耳后根。朝打赏者弯下只有在面对上司时腰背才会弓曲的幅度,晃着脑袋,摸着嘴角几撮牛皮癣一般的的青灰色胡须,笑嘻嘻地说英禄因为身份特殊,没有与这些底层不入流的囚犯关押在一处。
敏贞才听了他几句不着边的话,就晓得又是在敲竹杠。心里暗气,咒骂这该死的狱卒,竹杠竟敲到我的头上,也不想想我父亲大人是干什么的,他老人家背后的靠山是谁,真是个不开眼贪婪钱财的狗奴才。但眼角仍然表现出十二分的善意,端着皇亲贵族最骄傲的模样,从荷包里捏出一粒金豆子丢在他掌心。
狱卒见了,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小跑着一路在前边引路。穿过几处形同骷髅堆般的假山,一座灰油漆粉刷过得木板房出现在她眼前。接过狱卒的钥匙,敏贞走了进去。不同于前边牢笼的黑暗,也没用刺鼻难闻的气味,在一处点着油灯看起来还算清爽的木桌前,她发现了她来此的目标。
听到脚步声的男人转过脸,敏贞叫唤了声“英禄”就住了口,搜肠刮肚地纠结着所有的词汇,绞尽脑汁地想使这次的会面不在表象上表现出本质的空白。
本想对他说句“你瘦了”的话突然消失在这瘦猴男人的眼泪里,在他握紧她双手的那个瞬间。敏贞忽然觉得心底有些不好受。但在嗅到男人浑身散发出接近这深牢大狱的灰暗气息之后,她又立刻改变了刚才的想法。真是,莫名其妙,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违背军纪朝纲,触犯大清法律禁忌的罪责理所当然应由他自己买单。干我屁事?即使曾经一度亲密的关系不容忽视,但不管怎么说,他英禄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而我,此次前来,除了代表我父亲隆科多来还人情外,就再没有别的了。想完,她觉得一阵轻松。扭着脖子,斜眼看了看正贪婪注视她的男人,遂下了骗人骗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决定。
英禄开始只是哭,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往袖口擦,一边擦一边抓住女人的手。敏贞瞧着嫌污秽,笑容也跟着一点点走样。开始还撑着嘴角,接着这道弧线仿佛收敛起的檀香扇般迅速缩小角度,只在嘴边化作两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点,最后竟是连细小点也消失了。此刻,停驻在女人心头的念头是:当初我怎么会看上他?
不同于前边那个羊圈般铁栅栏内的那些底层人犯,手铐脚镣没有出现在英禄的身上。但看着他那张灰败的脸,你又会立即产生一种他戴了无形镣铐的幻觉。出于对死亡的畏惧神情在这张仍然看起来年轻的脸上表现得再突出不过了。
原本他可以挥斥方遒,统领千军的啊!原本他可以高高在上,一夫当关的呀!原本他可以前途无量,纵情欢乐的啊!是什么,是什么改变了这条美妙光明的前景大道,让它变得如夕阳偏西后般黯淡,让它变得狭窄阴暗而又死气沉沉呢?英禄看着敏贞的脸,一时间感到迷茫。收住了哭泣,抹干眼泪,捉住情人的手凑到了鼻前,闭目长吸,仿佛在嗅闻着人世间最芬芳的花朵,最迷人的香气。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了,自打一年前入狱以来,渴望相见的念头就无时无刻不占领住他的脑海。亭亭玉立在眼前的身影成为他一年来的唯一支撑。他一直知道她会来看他的,只是不知道这天会来得这么迟。
该说些什么呢?明天毕竟就要阴阳相隔,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忽然,英禄脑海里闪出一个纠缠他许久的问题: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可以重新选择的话,他还会不会再这么做?为了一个女人,背离军纪,私逃回京,行凶伤人,罪至极刑?他不愿意深想下去,只觉得脖子后背处阴风阵阵,已能感受到明日铡刀的凉意。
“你看来过得很幸福……”他久久注视着她,终于开口说话。也终于肯定到此时自己也没有抹开对昔日好友浓浓的嫉妒,即使他让他变得只剩一只眼。缩回手指,他松开敏贞,垂下视线,尖长的指甲抠着木桌表面。
静谧的空气里只听到他沙沙抠挖桌面的动静,敏贞没有说话。她盯着他,好像小孩在观察一件新鲜的玩具,闪烁着妩媚的眼,不时打量着。视线随着男人微微颤动的胳膊转至指尖,才发觉他竟是刻划的一个“X”图案,好奇地凑过去,略低下头,竟是才发现这张不大的桌面上竟是被密密麻麻的“X”型图案盖满。
“这是第三百六十个,恰好一年。”英禄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继续刻完手中的动作。看得出,他很熟练,不一会儿,两道深浅均匀的交叉短线被刻划好,他食指泛黄的指甲上沾满了木屑。
敏贞瞧着心头一沉,脸上也跟着叫人看不出表情。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可又嫌这囚室里的物件不干净,手抓着小木桌一角,斜靠住,才喘了几口气。她板着脸,细声诉说,“你对我……对我的好,我……我是不会忘了的……”为了表现逼真,起到煽情催泪感动对方的效果,她是掐着自己的大腿说出这几句的,故作哀怜地又叹口气,“我们的事,都过去了。”说完,转过脸,好长时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在她背后的男人好半天没出声。但敏贞晓得他是被自己高超的演技骗过了。向来,她都是这样娴熟的赢家,驾驭一个男人对她来说,好像就和羊吃胡萝卜般简单。当然,有个人是例外。例外到连敏贞自己都分不清她和那个人谁是羊,谁是食饵。
这时,男人一声长叹,“记当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