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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停下,忿恨地盯了眼年羹尧,又接着说,
“虽然我坐观渔利的计划没能实现,回疆落败,可是……可是借由和田那边的矿藏……我也储备下了后续的积蓄……我的野心还在继续……我的激情还在鼓荡……甚至对于那个总览天下的位子的渴望,也在我身体里依旧燃烧……小岳子……”他这才回过头,接过跟班递过来的匕首,手指在匕首锋利的刀刃上徘徊,
“可是,小岳子……我已经快渐渐失去耐心!是的,我等不及,等不及了。老四和八哥之间的决战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八哥的余威还在,虽然九哥十哥还在帮衬着他,可是,八哥算是完啦。我知道,从他的腿被老四借机废掉的那一刻开始,他与老四的斗争就到了尾声。他的戏算是落幕。那么我呢?为什么我的戏码迟迟没有结束?小岳子……你知不知道夜夜如坐针毡的滋味,你晓不晓得每每痛彻心扉的体会?小岳子,我好恨!我好痛!我好累!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就在躺在地上的这些无赖面前,我有多么的狼狈!我……一个高高在上的爱新觉罗家的子弟,竟是要被这些杂碎欺凌。当我……当我被这一个……(他走到丁老四尸体身边,脚踢了踢尸体)混蛋踩在脚下的时候,
你……小岳子……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羞愧……啊……你甚至不会知道……那个时刻……我恨不得能立即死掉……耻辱!耻辱!我的耻辱!不仅仅是从被这丁老四踩住的时刻,耻辱如铁钉般嵌入我的骨髓;而是更早,早在老四凭借小人伎俩欺辱我的时刻开始,这份深深的印记就钻进了我的每一条神经,宛如一个鬼魅把我附身。它舔舐着我,嘲弄着我,每时每刻讥笑我。它笑我是个傻瓜,是个呆子,是个只会被老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蠢货!”
趁着允祯说得口干舔嘴唇的档口,岳暮秋抱住了他的胳膊,心疼地闭上眼,“别说啦,十四爷,什么都别说啦,你的苦处我都懂……”
“不,你不懂,你还不懂……”允祯拨开小岳子,走到年羹尧身边,看了看小蝶昏睡的模样,抬起手腕,对着手中的匕首开口。
“我必须要证明自己!迫切地证明自己!小岳子,这就是我的答案。这就是我说了那么一大堆话的结语。而她,小蝶,就是最好的证明方式!”
年羹尧趁机插嘴,“我就知道你待她没安什么好心。”
十四白了他一眼,并不理睬,继续只对小岳子解释。
“应该这么说,我的战场并非仅限于与老四实力的比拼。老四在乎的事情有很多。除了天下、权势、皇位之外,她……或许就是他最在乎的东西。因此……因此,这也造就了我和老四的另一种斡旋的方式。年小蝶,就是新的战场。这一次,这场仗,我真的不能再输。我……我已经输不起……”
说完,他有些乏力,身体摇了摇,被小岳子扶住,接连地喘息。
小岳子仍然有些糊涂,不解道:“爷是想以此女为要挟敌方的人质吗?”说话同时,朝一脸警觉的年羹尧打量,手掌关节捏得咯吱咯吱响。同为武功高手,岳暮秋深知自己并非年羹尧的对手,这个认识,早在西北两人的一次交锋中就产生,被植入他的脑海里。但是此刻,这位现在的西北大将军已出于气势衰减的状态,这点不仅从他故作镇定的站姿可以看出端倪,从地上躺满的尸体也能找出痕迹。年羹尧的锋芒已露,而自己这边却可以一鼓作气,双方存留的气势已非昔日相对时的状态。更何况,还更有利于自己的因素。年羹尧受了伤,胸口虽已结痂,但毕竟会对他的整体实力产生影响。再说,他身边还有一个累赘。
岳暮秋这样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十足的胜算。或许受了主子激动情绪的影响,独眼男人的判断力因此下降。他光看到了敌人的累赘,却忘了他自己身边也还留存着十四这个包袱。此时此刻,絮絮不平手脚无力的十四,从某种程度上说,令同伴受束缚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年小蝶。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可惜,这点,没被忠心的跟班看清。他低估了敌人的实力。
年羹尧接受小岳子询查目光的同时,提高戒备。
这时,投射在他的瞳孔里的只有一个身影——猎物!猎物!还是猎物!数日前,在郊外射杀野鸭时的感觉再次爬上他的心头。浑身的血液再度沸腾。允祯的影子频繁在他眼前晃动。他几乎可以看见雍正弯起嘴角对他嘉许微笑的样子了。是的,只要俘获了允祯,他就朝要攀登的阶梯的方向又前进了一步。陶醉在圣眷隆恩的梦境中,沉湎在世人竞相谄媚的阿谀中,他,年羹尧,几乎要为这副画面快活得飘飘欲仙了。
于是,他不再想,放开了小蝶。与此同时,没等到陷入沉思的允祯答复的小岳子,也已出手。
宁谧的旷野上,一场生死搏杀,再起。
一个为仕途野心,一个为保主忠义,较量双方的目的虽不同,但表现的方式却均统一在相同的武力械斗之中。既然一切的说法相互争议,与其找不到别的途径,那么何妨用流血来决定是非?谁胜谁有理,躺下的人自然学会闭嘴休息。
这套适用于大自然万物间的生存法则,竟也适用于我们人类。当然,必须承认,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次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竞赛,符合客观的境况与发展规律。但是,相较于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其他低等动物而言,能言善思的人类大多数情况下竟会做出这项选择,于此,我们不能不感到痛心。以暴制暴,非釜底抽薪,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同时,暴力还将带来更多的隐患。仇恨就是其中一项永远尾随下来的痼疾。
撇开议论。继续讲故事。
小岳子此时已和年羹尧纠缠到一起。微凉的夜里,大颗的汗珠在他的额头缀满。他已出了全力。每一次出招,对方应接得似乎都有些吃力。小岳子本以为可以趁机一举制服,却都让敌人在一招招的末尾得到了喘息。年羹尧微显笨拙的保守招式却反而转守为攻,渐渐的,逼迫的力量累积,如百川纳海般凝聚起后发之力,压迫着,朝他奔涌过来。
小岳子终于抵抗不住,倒退了两步。这时,他急忙扭头朝发憷的允祯呼喊,他不是喊他来帮忙,相反,而是让其赶快带着小蝶逃开。
十四闻言,这才从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睁开恍惚的眼睛,瞅见小岳子节节败退的情景,惊叫一声,大喝着,扬着匕首就朝年羹尧刺过来。可力乏的野兽哪里是狡猾猎人的对手?“砰”地一声,他被年羹尧揪住前襟扔到了半空中,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慢慢地从半空中落下。
小岳子看得大急。手下招式更是凌乱,暴露出身体防卫的各处要害。年羹尧不再看十四,更晓得此时的他不再有带走小蝶的力气,于是,攻取下眼前堡垒的任务变得更加迫切。此时,在年羹尧脑海里甚至出现这样一种比喻——如果说十四是只狮子的话,那么岳暮秋就是保护狮子不被侵犯的大门。只要砸碎大门,得到狮子,也就并非难事了。想到这里,他不再保留实力,方才弑杀虎妖的爆发力再度倾泻。对岳暮秋,他不再犹豫。毒辣的长剑变幻缤纷,或斜刺,或反撩,或重砸,或猛击,招招致命。
闷哼一声,小岳子捂住腹部,面色苍白如纸。年羹尧的剑扎进他的腹中,仍在饮血。直到又一次皮肉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他才痛苦地叫了出来。看着年羹尧剑尖上犹自低落的鲜血,十四面如土灰,他狂吼着从地上爬起,双手抱住匕首又朝年羹尧这边奔过来,嘴里边说:“姓年的畜生,我今天非杀了你!”
原本此时与岳暮秋对决的年羹尧就处于全身紧张的状态,早在十四口出狂言之前他听闻脑后风声,就扬起了手中的长剑。出于本能地寻着声音的方向朝后背投掷。才出手,他就不由一惊,感到后悔,为将伤及十四的性命担心。此刻年羹尧的想法倒不同于之前出手犹豫的四川副巡抚巴尔烈,为如何面对皇太后而烦扰,年某人此刻的忧虑却是对雍正于此人心意的把握。他想:皇上对十四究竟是什么态度呢?要他活?我看的倒似不像哪,哪个男人愿意老婆偷的汉子还继续活蹦在眼前?那是要他死么?要真是这样,干嘛巴巴地从慈宁宫派个侍卫来看护他?唉,我这想也是白想了,手中长剑已出,十四怕是再难活命啦。
然而,等他定睛去看时,却被眼前所见震慑住。十四没死,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他的那柄夺命长剑呢?却插在了另一个人的心脏里。是小岳子!什么?!这么快的速度?这时,年羹尧才回想到方才思索时耳畔刮过的不寻常的风声。怎么会?!这独眼龙明明快不行了呀,怎么还能反应这么迅速?他皱着眉,颇感纳闷。然而,他这份纳闷很快被有感于十四性命无忧的欣喜代替。不管怎么说,一个活着的猎物,总能博得买家更多的欢喜。作为战斗的胜利者,他无疑是喜悦的。
而作为另一方的输家呢?则完全是不同的面貌。
小岳子面如金纸安静地躺在十四的怀里。他眼睛吃力地几次想张开,再看一看身边那个叫他为之生、为之死的男人,但是,方才拼尽最后全力的跳跃、扑闪、遮挡的一连串动作已耗费掉他所有的精力。他手指动了动,想要握住允祯,却终于没能如愿。他嘴唇微启,却始终没有再闭紧。他死了。可身体仍然带着余温。他不再呼吸,可耳边碎发仍然随风飘扬。十四抱着他的尸体仿佛化作了雕像。
原本围绕在“旋风”身旁的“的卢”瞅见此景,仰蹄哀鸣。竟是风一般地朝主人的方向跑了过来。“的卢”低垂着脑袋不停用头颅上的鬃毛骚动主人的面颊,似乎企图用这种它与主人嬉闹惯了的方式把主人唤醒,但是,一次次的尝试,没得到任何的反应。于是,它改用温热的舌头舔舐主人蜡黄的脸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热呼呼的马鼻喷射在允祯颈间,抱着渐渐冰冷掉的岳暮秋,他这才哭出了声音。
“啊——啊——啊——”悲愤的嘶吼与“的卢”哀鸣合二为一,共同哀悼他们逝去的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