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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和雄几乎不会日语。幸好和雄听懂了大意。
“对不起,我弄错了。”
和雄模仿日本人,低头道歉。雅子仍心存疑问地盯着和雄的黑眼睛。
“你的事我谁也没告诉。”
“明白了。”和雄点头不止。
“警察是为山本的事来的吧?”
说完,雅子朝停车场走去。和雄被吸引,不由得尾随其后。一群男男女女的巴西工人叽里呱啦谈笑风生地走出大门。为了避人耳目,和雄跟雅子拉开几米距离。雅子对和雄跟在身后好像全不在意,挺直背,目视前方,快步走着。
巴西同事们拐过弯走上朝向宿舍的路,看不见时,和雄跟雅子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废弃工厂前面。旺盛的夏草散发着清爽的气息,暗渠的腐烂味因此略微减轻。
可暑气马上扑面而来。再过几分钟,道路会由于满是尘土而泛白干燥,草也会热得发蔫,散发出更浓烈的气息吧?
和雄感到雅子无意地瞅了一眼暗渠,吃惊地站住了。暗渠的盖子开着。昨天,和雄掀开后就没盖上。和雄看到雅子脸上浮现出恐惧,感到不解。自己干的事告诉她好呢?还是不告诉好?可是,自己捡了雅子扔的东西,行为太卑鄙,张不开口。和雄只是两手插在屁股口袋里,干着急。
雅子苍白的脸越发变青,她走近暗渠,从缝里朝下看。和雄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开了腔。说出的话竟跟自己听腻了的车间主任中山的口头禅一模一样。
“干嘛呢?”
和雄想那可能太粗鲁了,不过他贫乏的日语词汇中只有这句最符合这个场合。
雅子回头看了看和雄的脸,而后看到和雄胸前耷拉着的钥匙。
“那是你的钥匙?”
和雄慢慢地点头,而后又摇头。对雅子撒谎是很痛苦的。雅子眯起眼,因和雄模棱两可的态度而焦急。
“不会是从这里捡的吧?”
和雄张开两手,耸了耸肩。只好老实承认:“……是的。”
“为什么?”
雅子走近来,站在和雄胸前。虽然雅子是高个子,但身高也只能到和雄的嘴边。和雄受到她的压迫,感到害怕,不由得两手抓紧了钥匙。他可不想被雅子夺回去。
“什么时候看到的?你呆在哪儿?”
雅子猛地指向废弃工厂前面繁盛的草丛,好像有热量从她指尖射出,浓密的草丛里飞腾起很多甲虫。和雄被这种气氛感染,不得不点头。
“为什么?”
“为了等你。”
“为什么等我?”
“说好了,不是吗?”
“我没答应。钥匙还我!”
雅子伸出让人感到力量的右手。和雄为了不让她夺回去,又抓紧了钥匙。
“不给。”
雅子两手叉腰,很纳闷。
“为什么想要那东西?”
怎么就不理解呢?非让自己亲口说吗?和雄畏惧地看着雅子,这是个多么残酷的女人呀。
“还给我!这东西很重要,没它不行。”
雅子的话和雄大体听懂了。不过他想不通,如果很重要,为什么要扔掉呢?
她之所以要自己还回去,是因为自己把它戴在身上了。
“不给。”
雅子拼命地咬紧薄嘴唇,似乎在想新对策,沉默不语。看到她垂下了肩膀,和雄抓起雅子的手。雅子的手纤细,几乎没有肉。和雄的手里可以握住两只。
“我爱你。”
雅子惊愕,回视和雄。
“为什么?就因为那晚上干了那事?”
和雄想说自己一定能够理解雅子,可是想不起合适的词。急躁的和雄就跟背日语课文似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爱你。”
雅子把手从和雄的手里抽出来。
“我不能答应你。”
和雄领会到那是拒绝,立刻跌进了失望的深渊。雅子丢下木然伫立的和雄,走上清晨的小路。追上她!和雄迈出一步。可感到她的背影在断然拒绝自己,和雄知道,自己更是被深渊的淤泥埋没了。
七 工厂的停车场,表面上看着是平地,其实是一个舒缓的斜坡,晚上很难发现,但经过疲劳的夜班之后,清晨下班时有时会看到自己站的地面歪斜着。
雅子感到略微有点眩晕,两手扶住花冠车的顶部,支撑着身体。汽车顶上,因为夜间大气凝结,满是水滴,就像浸到水里似的,雅子两手湿漉漉的。雅子在牛仔裤上蹭了蹭双手。
想不到那个年轻的巴西人会说那种话。雅子清楚那不是说谎。雅子回忆起那天早上,和雄就像丧家犬似的追随在自己身后。像那天一样,雅子再回头看时,路上已不见和雄的影子。他一定很伤心吧?
雅子受到的打击,与其说是被和雄捡到了丢弃的钥匙,倒不如说是和雄那厚重真挚的感情和深刻的忧郁。现在的雅子跟感情无缘,那是她不需要的东西。自己已把退路都截断了,难道自己今后就这样生存下去吗?前几天的孤独感再次清晰地出现在心中。
因为那一天,她越过了界限。碎尸,弃尸,甚至连同回忆她都想抹掉。不过,自己已无法回到从前。雅子想吐,就在车边吐起来。越吐,就越想吐,呕吐感怎么也止不住。雅子跪在车边,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吐着黄色的胃液。
用面巾纸擦过眼泪和口水,雅子发动了车子。不是回家,而是左转弯驶上车辆稀少的、从新青梅公路到狭山湖的道路。路是S 形,车反复地左右急拐弯。雅子把车打到二档,开始爬坡,大清早的,没有车辆来往。途中只是跟开“幼孤”
牌机动两用车的老人擦肩而过。
在山间峡谷拦河建坝形成的狭山湖,在桥左右两边平坦展开。浅茶色的土壤围着湖,周围景色就跟迪尼斯乐园似的,很平坦,弥漫着人工湖所特有的虚假味。
伸树还是孩子的时候,看到这个湖,还被雅子吓唬哭过呢。雅子说湖里会有恐龙出来,吓得伸树哭叫着,把脸埋到雅子的肚子上,再也不去看湖。想起这事,雅子无声地笑了。
朝阳照在人造湖的水面上,闪闪发光。因为睡眠不足,雅子对过多的光亮感到眼晕。她眯起眼,瞥了一眼湖面,拐上通往联合国教科文村的道路。接着又跑了一会儿山路,不久就看到了她熟悉的地方。雅子把车停在夏草横生的路边。离这里步行五分钟的树林里就埋着健司的头。
雅子下车,锁上车门,披荆斩棘,走进树林。她很清楚,这一举动很危险。
不过,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自然地走着。
雅子从几十米远处,静静地凝视作为参照物的大样树。树下的草丛中,只有很少的土露出来。周围没有丝毫变化。现在正值盛夏,整座山更是生机蓬勃,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似的,比十几天前更充满生命气息。现在,健司的头大概已经腐烂,溶入土中,成为虫类的可口饵料了吧?这想像有些残酷,也略感愉快。因为自己把健司的头赐给了大山的生灵。
透过树缝斜照进来的阳光刺痛了眼睛。雅子急忙把抱胳膊的两手分开,遮住阳光,久久地盯着同一个地方。回忆如同开着水龙头的水管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流淌,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飞逝。
那天,雅子怀抱装着健司头的纸袋子,物色埋藏的地方。健司的头很重,双层的商场袋子都几乎脱底,并且,雅子手里还抱着铁锹。雅子一边用作业用手套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多次倒换手。那时,胳膊感受着健司的下巴,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当时的感触现在仍记忆犹新,想起来还打寒战。
雅子回想起一部叫《格鲁西亚的头》的电影。电影中的男人在大热天的墨西哥一边给将要腐烂的头颅浇冰,一边驾驶“蓝鸟SSS ”飞奔。男人的脸充满愤怒,显得悲壮。雅子想,十天前的自己,在这儿彷徨时,肯定也是那副神情。是的,是愤怒。不知道是针对什么的愤怒。不过,雅子意识到,那时自己确实愤怒了。
就一个人,不向任何人求助。是向陷于此种境地的另一个自己的发泄吧?不过,愤怒彻底解放了自己。那天早上,自己确实变了。
雅子从树林里出来,在车中慢慢地吸了一枝烟。不想再来了。雅子掐灭烟,把变速器打到兜风档。再见了,雅子朝那埋头颅的地方摆摆手。
良树和伸树都上班去了,两人吃饭后乱糟糟的痕迹留在餐桌两侧。雅子把碗筷放到洗碗池中。做什么都嫌烦,干脆就这样睡觉算了?她站在居室当中,直发呆。
现在既不用干活,又不用思考,只有上夜班累得筋疲力尽的身体要求休息。
雅子突然想,和雄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关死灯,无聊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呢?说不定,正不停地在废弃工厂那连绵无尽的墙壁背阴处走动呢?对想像中的那个孤独的身影,雅子第一次怀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那个钥匙给他算了。
电话响了。才上午八点多。雅子不想去接,掏出烟,点着。电话却响个不停。
“是雅子吗?”弥生打来的。
“早上好。什么事?”
“嗯,刚才就给你打过电话,没通。你还没回来。今天回家很晚啊!”
“对不起,顺路去了个地方。”
去哪儿?弥生没问,相反气喘吁吁地问:“喂,看过早报了吗?”
“还没有。”
雅子盯着放在桌子上的报纸。
“那快点看!包你大吃一惊。”
“有什么消息?”
“总之,快看一下,我等你。”
弥生催促说,语调兴奋、激动。雅子放下话筒,打开早报。第三版的标题是“K 公园碎尸案的重要嫌疑人浮出”。浏览之后,好像健司那晚去玩过的娱乐场的经营者受到怀疑。似乎是通过另案的方法逮捕、拘留。雅子因事情进展过于顺利,甚至感到了恐惧。
“看过了。”雅子手里拿着报纸,回话。
“好运气,我们。”
“还不清楚呢。”雅子谨慎地回答。
“没想到竟有这种事,真是吃惊。上面写着打架,是吧?我那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