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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也没弄清楚父亲摔下去的地方。有好几个地方写着注意落石的牌子,可能就在那一带吧……”
笙一郎默默地等待着聪志说下去。突然,聪志激动起来,笙一郎听得出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姐姐是在精神病病房住的院。我虽然感到吃惊,却也能够接受。儿童精神病科的病房条件很好,现在在日本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姐姐的哮喘病从未发作过,这就不难理解了。关于姐姐当时的病情,我虽然没看到病历,但医院办公室主任跟我谈了在精神病科住院的孩子们的概况。他在那家医院已经工作了15年,姐姐住院时的院长、医生、护士都不在了。”
笙一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百日红,啊,那个医生,那个护士长,那些护士,都不在那里了……
“现在的治疗方针跟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过集体生活,自己管理自己……我在跟主任谈话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疑问?”
“对,姐姐是为什么得的精神病?也就是说,姐姐得精神病的原因是什么?当时的病状不知道,得病的原因总该知道吧。这个问题只能直接问姐姐。”
“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呢?”笙一郎打断了聪志的话,一点儿都没掩饰自己厌烦的情绪,“这还不够吗?你姐姐和你母亲觉得不告诉你更好,才决定不告诉你的,现在你又要旧事重提,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有必要瞒着我吗?”
“也许她们是为了不给你增加精神负担。你想想,你现在是大人了,听说姐姐以前得过精神病,还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你小时候知道了会怎么样!”
“病情又不重……”
“不重,也是精神病啊。人们对精神病人还有偏见,让邻居、老师、同学都知道了,会出现什么结果……难道你还不能理解她们瞒着你的心情吗?”
“那我不管,我就要找姐姐问个明白。”
“你就不能为你姐姐想想?”
“你为什么老护着姐姐?”
笙一郎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而又笑了:“谈不上什么护着,只是觉得不舒服。这种专门揭露别人隐私的工作也许已经让我厌烦了,至少我不愿意看着自己人之间闹起来。”
聪志不说话了。
这时,笙一郎听见了机场里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声。
“我不是想伤害姐姐,我是想救她呀!’聪志的声音里饱含着真挚的感情,“母亲和姐姐都很痛苦。如果她们不把瞒着我的事情告诉我,她们会一天比一天痛苦的。不是我说好听的,我也想替姐姐她们分担痛苦,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连什么时候伤害了她们我都不可能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也许已经伤害过她们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母亲和姐姐就像殉教者一样,什么都让着我,你知道我的心理负担有多重吗?因为隐藏着秘密,所以全家人都痛苦,这样下去,后果是难以想像的!”
笙一郎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聪志一吐为快,暂且平静下来,说话声音也放低了:“电话里跟您说这些,真对不起。”
“不不……”
“我得去办登机手续了。”说着就要把电话挂断。
“等等!”笙一郎制止聪志挂断,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冷静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你到四国去的事,你姐姐还不知道吧?你要是突然跟她提起她小时候得过精神病,她可能会接受不了的。至少应该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吧。”
“……那怎么办?”
“我先跟她谈谈。”
“长濑先生您?”
“我当然不会说得那么详细,我也说不了那么详细。我只说你去了四国,去了医院,想了解父亲因事故死亡的真实情况。说了这些,你姐姐就会有思想准备的。”
“也许她会想出别的谎言来骗我。”
“不相信你姐姐吗?你的目的不是为难她吧?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救她吗?那就不要搞突然袭击,你应该给姐姐考虑的时间。”
“……知道了。那我今天晚上就不去姐姐那儿了,直接回事务所。”
跟聪志通完话,笙一郎立刻打电话找优希。优希正在各病室巡回,笙一郎请接电话的护士转告优希巡回完了马上回电话。一个小时以后,优希来电话了。当时笙一郎正在律师会馆谈工作,他赶紧走出房间,在楼道里跟优希说,今天无论如何得见一面,有要事相谈。优希说,下了白班必须睡一会儿,还得上后夜班呢。
“那在你上后夜班之前谈吧。我去你那边,在一层大厅等你,怎么样?”
“那么急吗?”优希显得有些困惑。
“在电话里说不方便。”
“那么……10点以后吧。”
笙一郎跟优希约好以后,马上拨通了梁平的手机。工作时间,梁平也许不会马上接电话吧。没想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马上就在耳边响起来了。
“能跟你说几句吗?”笙一郎问。
“到昨天,我停职一周的处分刚满。”梁平自嘲地说。
7
聪志在羽田机场下了飞机,先坐单轨电车到滨松町,然后换乘山手线回事务所。
下班高峰时间,车厢里非常拥挤,空调根本不起作用。聪志虽然穿着短袖衫,还是热得要命,加上跟旁边一个男人汗津津的胳膊靠在一起,难受极了。品川站到了,本来应该在这里下车回事务所的,却在车厢中间站住了。
“涩谷。”
听到车站的广播说出这个地名,聪志终于随着人流向东横线的换乘口走去。
姐姐不是哮喘病,是精神病!自从知道了这个事实以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都得重新审视了。好像就要触及重大而丑恶的真实似的,聪志感到可怕。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带着可怕的疑问,在事务所度过漫漫长夜,心里就堵得慌。他觉得无法忍受。
但是,既然已经跟笙一郎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去见姐姐,就不能食言,于是聪志选择了回家。下车以后没有马上朝家里走,而是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忽然犹豫不决起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过下去,难道不可以吗?这么多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继续这样过下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把一切都揭露出来以后,全家还能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吗?
伴随着这种担心,聪志重新认识到,这个家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父母的关系确实很不好,这些年,聪志已经把这个问题给忘了。长大以后,对母亲有批评也有反感,可是,儿童时代的聪志总是把父母理想化。无意中回忆起来的时候,聪志觉得那时总是认为父母是百分之百的好。
如果把一件件往事细心地挖出来重新验证的话,会发现其中有很多是幻想。实际上父母的关系是十分冷淡的,小时候聪志也看出来了。母亲长得很美,但架子很大,喜欢读晦涩难懂的书。身体羸弱,经常回娘家,聪志也经常跟母亲一起去。
父亲经常说母亲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确实,母亲在娘家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聪志在母亲面前也是经常撒娇。父亲在高中时代是橄榄球运动员,工作以后非常出色,在家里对孩子很和气,经常跟孩子们一起玩儿,有时候把聪志举得高高的转圈儿。
如果让聪志说觉得谁更亲,他会说是父亲。母亲在学习方面、礼仪方面对孩子管得很严,从幼儿园时代就抓得很紧,有一次甚至把聪志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连环画扔了。父亲对母亲这种教育方法不满意,但从来没说过什么,也许父亲也怕母亲。
聪志心情不愉快时经常来安慰他的是姐姐。姐姐还多次代他受过,挨母亲的骂。母亲因贫血或感冒卧床不起时,洗衣服做饭的也是姐姐。姐姐小学二三年级时,已经成为帮助家里解决各种问题的中心人物了。
是不是姐姐承受的压力太大才得了精神病呢?
9点左右,聪志总算到了家门口。他还在犹豫该不该跟母亲说,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进门。忽然,门开了。
“你回来啦!”是志穗。
聪志吓了一跳:“……回来了。”不知不觉被母亲的笑容吸进了家门。
志穗穿着蓝裙子、白上衣,笑眯眯地说:“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聪志又吓了一跳:“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
“走到咱家门口就停下了嘛。”志穗看着聪志手上的旅行包,“出门儿啦?”
“……啊。”聪志没看见姐姐的鞋,优希还在医院。
聪志脱了鞋就要上楼,志穗叫住了他:“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在事务所住没出什么问题吧?吃饭啦,洗衣服啦……”
聪志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衣服送洗衣店,饭嘛,附近又有饭馆儿又有便民店。”
“内衣呢?内衣脏了怎么办?”
“扔了,买新的。”
志穗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不是太浪费了嘛。”
“现在便宜货有的是。”
“没给人家事务所的人添麻烦吧?”
“没有,我们头儿能理解我。”
“优希也是这么说的……你又不是没有家,干吗要……”
“你还有完没完了?”聪志腻烦了,抬腿就往楼上走。
志穗一把抓住他的旅行包,聪志吃了一惊,赶紧往自己这边拽。
志穗一使劲儿,还是把旅行包拽过去了:“肯定有脏衣服吧,不赶快洗了它,还不得臭啦。”说完提起旅行包就到起居室去了。
聪志没办法,只好追了过去。看见志穗要打开旅行包,连忙说:“我自己来。”说着推开母亲,自己打开旅行包,从里边掏出一个装脏衣服的塑料袋。
志穗接过那个塑料袋,到洗衣机那边去了。聪志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镇麦茶,一口气喝完以后,才意识到渴得要命。
“从今天开始该回家住了吧?”志穗一边问一边把聪志的脏衣服往洗衣机里放。
聪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