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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高度集中的洛君惜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她猛地一回头,看见是他,不由脱口道:“怎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陆昶鸿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样子,嗤地一笑:“为什么是冤家路窄,而不是自投罗网呢?你难道不知道,这场交易会其实是因为我才举办的吗?”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这些商家联合举办交易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跟他签下大额的订单以获取更大的利益,所以不管他出现在哪里,都是全场最受人瞩目的焦点。
见她抿着嘴不说话,陆昶鸿又笑着问:“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僻好?为什么老是盯着织染厂的马经理下手,就不能换个人偷?”
洛君惜对他没有半分好感,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更是不悦,于是冷声冷色地说:“我想偷谁,要你管?”
“你怎么想,我自然是管不着。”他说着,目光又沉了沉,“但是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得手。”
“你?”洛君惜咬了咬牙,“好狗不挡道!”
被她骂作是狗,他也不愠不恼,只是笑着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你跟我说话,就说明咱俩是同类。来吧,同类,我请你跳支舞吧。”
说罢,他抓了她的手就往舞池里去。
洛君惜是第一次穿高跟鞋,脚磨的都肿了起来,走路都很困难,更何况她根本不会跳舞,要是出了洋相,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出来混?
她拼命想逃脱,但他的手却像钳子似的,怎么也挣脱不开。
“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在讲武堂的时候,我的腕力可是数一数二的。”陆昶鸿低了低头,故作亲密地在她耳边吹着气:“乖乖地陪我跳舞,别再想去偷东西,更别想跑,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小心你一动,那马经理就能认出你来。”
靡靡之音,衷肠幽诉,那婉转如莺的歌声、漂亮的旗袍、透明的红酒、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这样的繁华本不属于她。
洛君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离的这样近,虽然新鲜,但他如鹰一般锐利的深眸让她觉得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填在胸口,又闷又沉。
但她别无选择,只好攀着他的肩膀,跟着他的脚步缓缓地移动着。她是第一次跳,动作木讷,几圈下来,她的脚就开始吃不消,身上细细密密地伏了一层汗,手心也潮潮的。
这哪里是跳舞,分明是在上刑。
陆昶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居然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这衣服有点大了,袖子也有点长,不太合身,是偷来的吧?”
她不置可否,他却仍不死心:“你干这一行几年了?平时都是在哪条街上?住在哪儿?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直不肯回答,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偶尔还会在他的大头皮鞋上踩上几脚。
舞曲停了下来,洛君惜像是避瘟疫一样,猛地从他身边弹开,转身就走。他追上来,她也不耐烦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告诫他:“陆处长,我要去洗手间,你也有兴趣?”
“我当然不会去,不过,我的副官可以陪同,顺便帮你拿东西。”
洛君惜不禁气结,这家伙是打算跟她耗到底了。
“我偷不成,我走还不行?”她一边说,又突然调转方向往大门口走去。
他还是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说:“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送你到门口吧?”
“随便!”
从商务会馆里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天气微寒,而她穿的少,又出了一身汗,就觉得有一股小风顺着领子往里灌。她用手揽了揽衣领,打算回家,陆昶鸿却抬抬手,叫道:“黄包车。”
等在外面闲聊的车夫听见有人喊,立即拉着车跑过来,陆昶鸿一边掏钱,一边吩咐:“把这位小姐送回家去。”
洛君惜看他一眼,犹豫了几秒,说:“我可没钱还你。”
“不用你还。”他黠笑着替她拉起车棚,“至于你的名字,我早晚都会知道。”003齐志钊把汽车开到会馆门口,吴作良上前一步拉开车门。陆昶鸿弯腰坐上去,目光却始终望着黄包车远去的方向,怔怔地发呆。
夜色的深处是高矮鳞次的民宅,月色微凉,铺洒在房檐屋脊上,一团团影子叠落下来,将街巷掩进一片幽黯里去。
他目光半晌不移,直到那黄包车慢慢地变成一个黑点儿,再慢慢地消失不见,他才说:“走吧,周少他们还等着呢。”
车子箭一般地冲上马路,拐了几道弯之后,在全城最豪华的酒店门口停下。陆昶鸿下了车,直奔二楼包间。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包间里喧闹一片,周慕宸醉薰薰地嚷:“孙明凡,怜香惜玉也不带你这样儿的,咱们今天开桌之前就立了规矩,话可以乱说,百言不忌,唯独这酒可不许乱替!”
“哎呀,周少千万手下留情,这酒烈的很,刚才只喝了一小杯,我这头就晕了,要是再喝了这一杯,只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小桃红的酒量谁不知道,甭跟我打马虎眼。我猜你这会儿忍着不喝,就为了等着那个人吧?放心,放心,你把这酒喝了,等他来了,我替你作媒。”
话音一落,包间里立即响起一片哄笑声。
陆昶鸿站在门口,哪里还听的下去,大手推开包间的门,笑骂道:“才迟了一会儿,你们几个就真的无法无天了?哪个要作媒?先同我干了这三杯再说!”
周慕宸也不甘示弱,抬起满是英气的一张脸,笑道:“喝就喝,我还怕了你不成?”
说完,他就连干了三杯,惹的大伙儿哄声连连,有几个人喝大了,就真的拉起小桃红往陆昶鸿的怀里送。
哄乱中,小桃红柔婉如饴的声音响起来:“周少就会取笑人,陆处长位高权重,哪里是我们这等人高攀的?再说,我那位师姐爱他简直要爱到骨子里去了,她在三合班儿算的上角儿,连师傅都听她的,我怎么还敢惦记?”
一提起小桃红的那位师姐,陆昶鸿便头痛,贫笑之间,不知道谁给他倒了酒,他端起来仰头喝尽。
之前,他在朗城会馆里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已经是微醉,就觉得眼前的灯影酒色都融在了一起,怎么看都是朦胧虚化的一团醉影。
孙明凡吃了小桃红夹过去的一口菜,说:“要说朗城里大大小小的角儿,哪个不是识趣的,唯独小桃红那位师姐不好打发,昶鸿这回是捉了螃蟹夹了手,这几杯酒,十有八九是入了愁肠。”
周慕宸剥着花生米,满不在乎地说:“要说这事儿倒也不难办,改明儿我叫两个人带着枪壳子去,二话不说,只管往里搂梭子,瞧那大桃红还敢不敢。”
陆昶鸿闷头一笑:“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因为那陈家的小丫环,你凭空放了一枪,结果弄的满街骚乱,司令盛怒,差点没把你送到南洋去。这回要是再弄这么一出儿,被他知道,非抽死你不可。”
“要抽也是我挨着,你怕什么?”
“回回你挨骂,我没少跟着吃挂落儿。我最近事情多,席不暇暖,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来,你要胡闹是你的事,别给我添乱。”
“原来你是怕这个?”周慕宸放下筷子,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那我就发发善心,先放你一马。再过一阵子,我四妹回来,你就是真的长出三头六臂来,恐怕也是分身乏术了。”
一听他提到“四妹”,陆昶鸿的脑袋便嗡地一声,像是掉进了解蚂蜂窝一般。他喝了一口酒,道:“你还嫌我不够乱,又搬出你四妹来做什么?”
周慕宸笑的暧昧:“你当我骗你?这回可是真的,前些天她从大不列颠发了电报,我们家小四儿是真的要回来了!”004
洛君惜因为跳舞的时候出了一身汗,再被风一吹,结果还是感冒了,蒙着被子趴在床上直打喷嚏。都怪那个陆处长,要不是他,她早就得手遛之大吉了。
她没钱看病买药,只能硬杠,幸好体质不差,不然,真要被折腾死。
小宝蛋拿了个红薯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她刚要伸手,小宝蛋却把红薯往身后一藏:“君惜姐,我记得几天前,有人说没偷到东西的家伙没资格吃饭的……。”
洛君惜脸色一垮:“要不是那个处长坏事,我怎么可能空着手回来?”
小宝蛋点点头,却一本正经地说:“但前些天,没有那个处长坏事,你好像也是空着手回来的……”
她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直叫,再加上身体不舒服,小宝蛋在这个时候故意拿个红薯来诱惑她,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看了看那颗热气腾腾的红薯和小宝蛋一脸笃定的表情,心里把陆昶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然后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小宝蛋,你想饿死姐姐吗?如果我死了,谁给你做饭、洗衣服?”
小宝蛋眼睛一酸:“姐姐,你放心吧,我和小豆子可以照顾自己……”
“如果我死了,谁上树给你们掏鸟蛋?”
“似乎一直都是我在爬,你在下面接……”
“如果我死了,你们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每次被你打,屁股都会肿的老高,小豆子说,我屁股要是块发糕就好了……”
洛君惜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悲愤地吸了吸鼻子,把头缩进被窝里去。
小宝蛋盯着床上的碎花被,鼓鼓的一团,就像是藏着一只生病的猫,可怜巴巴的。他看着看着,终于嘿嘿一笑,把红薯放在她的枕头边,开门跑出去。
*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雨又连着下了三、四天,总算是停了。阳光驱散了天上的阴霾,整个朗城被雨水冲刷过后,焕然一新,仿佛被罩在一片水晶玻璃里,连空气里的灰尘都被擦亮了。
洛君惜一病就是好几天,发烧最严重的时候,冷毛巾才一敷上,就立即被烫的温热。好不容易有了点精神,她就又在家里坐不住了,换上那身不合体的男装又到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