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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人的影子比较淡;但是最上竹藏的背影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感。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南方,研三以一个军医的身份看过几个人有这样的背影,这是无庸说明道理的,是一种死相,不管精神多么抖擞,横在士兵面前的除了敌人的子弹以外别无他物。
会场大概有一百张榻榻米大,虽然面积不大,却苦无容身之地。人群中有一半是拥有白色肌肤的参观者,另一半则是彩色裸体的会员。
天气极闷热,空气更是混浊不堪,每个男会员都照规定脱掉衣服,只剩裹住下身的白色兜裆布。
这样的景象确实很壮观,而且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欣赏他们背上的艺术作品,这些妖艳的色彩似乎是与现实世界脱离的独立体。
这些精美的图画有如海啸、雪崩一般,深深震撼参观者的心灵,人们仿佛置身于江户时代天保年间,而不是昭和二十一年。
女性会员也集中在一个角落,差不多一半的人脱光衣服,或是只剩下内裤,其中也有的像男性一样用白色兜裆布裹住,虽然打扮看来非常奇怪;但是和背上的纹身相对照,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了。
野村绢枝靠在参观者座位和女性座位的中央柱上,她没脱掉白色洋装,很认真的抽着烟,参观者座位上有好几双奇怪的眼睛不时地注意着这只既非鸟、亦非兽的美丽白色蝙蝠。
也许是忍不住吧!坐在隔壁且背上纹有金太郎的女人问。
“你也有纹身吗?”
“嗯!纹了一点。”
“那把衣服脱下来吧!反正大家都一样,穿那么厚,不怕热吗?”
“我看大家的纹身都那么美丽,实在是很惭愧呢!轮到我的时候再脱好了。”
女人听了不大高兴,便把脸转向旁边。
其实绢枝不是因为害羞而不敢脱衣服,如果真害羞就不会来了。
她认为这是个划时代的光荣舞台,而且不可能有第二次参加的机会,所以早已下定决心,一旦登场,就要像有名的演艺人员一样,非提高舞台效果不可,她相信自己有演员的天分,事实上这种天分已从无意识裏流露出来。
舞台上较高的一层是评审委员所在的位置,连早川博士共有五人,会员一一走到桌前,照次序接受评审。
上场的是阿吉,绢枝曾在横滨的餐厅见过几次,她从前是神奈川有名大人物的妻子,白色的浴衣脱掉后,明显可见多肉的背上拖着燃烧火焰的车的二个青鬼,车上是被火烧身的美女,女性的纹身比赛已经开始了,紧张的大会气氛也终于白热化。
“四十七号,野村绢枝小姐。”
喊到自己名字了,但是绢枝像是横纲③选手一样的威严,不做任何回答。
“大蛇丸——野村绢枝小姐。”
绢枝这才站起来,丢弃衔在嘴中的香烟,全场观众的视线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她大步横过会员座位中间,穿着洋装站在评审委员的面前,并对像是凝视追赶猎物的早川博士露出微笑。
“脱下衣服吧!”
博士的声音充满干涩。
“好呀!反正都到这里来了,就像是砧板上的鲤鱼一样。”
绢枝脱下纯白的洋装,现在身上只剩白绢衬衣和内裤,当然,裸露的手臂刺纹看得十分清楚,深蓝色的底,上有盛开的粉红色樱花和鲜红的叶片,的确非常美丽;但是绢枝企图透过单薄的衣服来衬托裸体的美丽,白绢把刺纹的颜色变为淡紫、桃色、粉红、绿色和紫色,不由得使人联想到彩虹的美丽色彩,这就是欲盖弥彰的效果啊!绢枝心中明白的很!
然后转身,脱掉白绢衬衣。
现在,覆盖她身体的只剩下模仿外国女性泳装所制成的内裤。
自己是看不见背部的,只能感觉到丰满的乳房兴奋地略呈红色,而且微微波动着,绢枝多少也为背上大蛇丸的出现感到害羞,这样一来,使得大蛇丸看来像在蠢动。
原本寂静的会场,此时充满惊讶的声音,绢枝心想此次的女王非她莫属,有谁能比得上她呢?想到这里,她就扬起眉毛看着五位评审委员。
也对那位与最上久并肩,并借她火柴,此时又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年轻人露出微笑。
①北大,北海道大学的简称。
②蒲鉾(かまぼこ),一种食物,通常盛放在“蒲鉾板”上。
③横纲,日本相扑选手的最高级别。
第四章
大会在盛况中结束,如大家所猜测的,野村绢枝获得女性的最高荣誉。
评审完毕之后,开始余兴节目,会员裸体跑出庭园,在瀑布下冲水或是树下乘凉。
“怎样,想不想再看大蛇丸?”
对大会奇异的气氛尚感兴奋的研三,听了最上久的话后说:“不管怎样,能再次谒见女王是我的荣幸。”
像呓语似的毫无气力地回答。
“我介绍你认识是没关系,只是她出手很快,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不然就危险了。还有她常常会说些奇怪的事,你说‘是’就可以了,我想她的前身是那个样子,头脑难免怪怪的。”
最上久一本正经地说,或许他曾经亲身经历过吧,研三这么想。
绢枝穿着洋装在院子里的大樟树下,四周都是人,全都带着照像机,像是新闻记者。
“不行,已经结束了,我不要拍照,要看的话明年再来。”
当两人靠近时,绢枝急忙挥手。
最上久拼命地推开人群,想对绢枝说话。
“怎么了?你好像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赶走他们。”
“你只要露出上半身,再大声骂几句,有谁不害怕的离开?”
“我才不要那样做,不然就上了对方的当。”
“现在是民主时代,如果你肯脱光衣服让他们照相,那就功德无量了。”
“怎么可以这样,讨厌。”绢枝扬起眉毛,十分生气的样子。
“对不起,请问你纹身的动机何在?”
一个记者抓住机会询问,不幸遭到猛烈打击。
“就是因为受到像你这样讨厌、厚脸皮的男人的欺骗。”
四周立刻出现一片笑声,那个记者满脸通红而且非常生气地离开,其余的记者见状后也纷纷离去。
“绢枝小姐,我来介绍一位崇拜你的人,是我今天意外遇到的,他叫松下研三,是我中学时代的老朋友,现在服务于东大医学院研究室,他有事请教你。”
绢枝吃惊地发着呆。
“啊!就是你吗?”
“哦,你认识啊!真厉害喔!”
“其实没什么,只是刚才向他借火柴而已。”
“真的吗?我不相信。”
“你在胡说什么嘛!”
然后,向研三点头微笑。 棒槌学堂·出品
“我刚才从我先生那儿听到你的事情,你也是来脱衣服的吗?”
脱衣服,这话中有严重的讽刺意味,研三知道这是针对早川博士说的。
“哦,不是那样的。”
“啊!真是对不起,医生总是让我想起那样的事,我们到那里慢慢说吧!”
绢枝似乎想牵研三的手。
久未发言的最上久终于说话了。
“松下先生,回去的时候喝一杯吧!”
新闻记者们大概放弃了,没跟踪来。
“你对我这样的女人吃惊吗?”
两人坐在树下的长凳上,绢枝像个淘气的小鬼,睁大眼睛笑。
“唉呀!才不会呢!刚才听到最上久先生说大蛇丸纹身的美丽女人可能会夺魁,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
“你一定看不起我这种女人吧!”
“怎么会呢,早川先生时常告诉我,纹身是一种艺术,我一直不了解;但是今天看到你的纹身,终于明白了,你何必自卑呢?应该大大方方让新闻记者拍照,刊登在报纸上。”
“我最讨厌新闻记者,他们只认为我是很稀奇的斑马或是蛇女郎。”
“也许吧!他们多半较冷酷无情的。”
“真的是那样。”
“不过也辛苦你了,美丽的东西得来不易啊!”
“其实,女人是不该做这种事的。”
绢枝叹了一口气。
“我大概是生来就喜欢纹身吧!父亲是位纹身师,有人告诉我小时候的事,不论如何爱哭,一旦看到父母的纹身就会停止哭泣,最后忍不住坚持请求父亲为我纹身,那的确是痛苦的经验,你虽是医生却不见得能体会,前后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纹身完毕,我也一变为成熟的女人,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稻泽义雄来到两人身边,他告诉绢枝,早川博士想见她。
“请你等一下。”
绢枝走了五六步后,又走回来。
“在这地方实在没办法好好说话。”
研三像被迷住似的,挺直腰说:“只要你先生允许,我们一定有机会再好好谈的。”
“没问题,我先生一定会邀请你的,后天晚上有空吗?”
第二天晚上,松下研三一人独自拜访色班酒馆,开门的是绢枝自己,她带路到二楼酒吧,那里除了穿中国式衣服的女人和白衣侍者外,没有一个客人。
“这地方是?”
“是我经营的店,为了躲避警察,所以没挂招牌,刚好今天休息,警铃是不会响的,我从门内部上了锁,也不会有人来,你请坐啊!要不要喝酒?”
绢枝凝视着研三,研三左顾右盼,似乎害怕绢枝有所企图。
“先生不在吗?”
“他有急事,一大早就搭快车到名古屋去了,他叫我向你问好。”
“哦!那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还是,下回再来好了。”
“笨蛋!你要回去,回去好了!”
绢枝生气地转过脸,美丽的脸颊上有着两三条泪痕。
研三心想,这个女人可能随时脱下衣服,继而大声吵闹,于是他非常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怎么了?”
“笨蛋!笨蛋!笨蛋!”
绢枝投入研三的怀抱,大声地哭泣。
“你要女人说出那个吗……要我受到耻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