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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棋不语!”蓝衣长者喝止,他瞪着诸葛亮,“你这娃娃,不知道手谈规矩么!”
黄衣长者把棋盒一推:“我认输!”
诸葛亮一怔:“老先生……”
黄衣长者并不介意:“这是规矩。”他点了点诸葛亮,“可是你害我们输了一局,得给我扳回来,不然输了棋,你去水里打滚!”
下一局是诸葛亮对弈徐庶,两人才开局数子,诸葛亮惊奇地发现徐庶竟然棋艺不凡,布局间自有章法,甚或合着兵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声东击西,声南击北。诸葛亮于是步步算计,在徐庶的精心屯围里挖出了自己的阵地,终盘时,赢了五目半。
第三局徐庶对弈黄衣长者,一盘棋下得极漂亮,行至终盘,仍然分不出胜负,堪堪地下成了平手。
三局棋下来,可说是各自赢了一局半,只看最后一局胜负。
诸葛亮把势子落好,请道:“请先生执白!”
蓝衣长者不客气,举手拈起白子当地一定,诸葛亮却是黑子在手,许久不动,只是蹙眉思索。
“这娃娃要想多久?”蓝衣长者催促道。
诸葛亮将黑子缓缓地落在白子的对角,蓝衣长者看了他一眼,也不言声,依着起初的布局构想落下第二子,孰料第二步,诸葛亮又跟着下在对边,如此数步,诸葛亮总是模仿蓝衣长者的棋局。
蓝衣长者不满地嘟囔道:“这是什么怪棋,你若一味跟着我,还下什么!”
诸葛亮无声地一笑,依旧我行我素地模仿到底,棋下得索然无味,连黄衣长者也看不过,轻轻拍了拍诸葛亮:“娃娃,对弈不能儿戏!”
诸葛亮还是柔和地一笑,笑容仿佛被阳光染了亮色,便有那一二分的不可捉摸。
忽然,诸葛亮在右上边角飞出一棋,这突然的变招让蓝衣长者措手不及,他本被诸葛亮的模仿弄得心神懒散,不料顷刻间诸葛亮竟然在不变中陡然变化,这一子如猛虎下山,汹汹气势不可阻挡,那犀利的锋芒犹如巨斧劈开白子的布局,顿时将白子搅得七零八落,终盘白子竟输了八目半。
蓝衣长者连声叹息:“娃娃国手矣,对弈也能用上攻心,我今日算开了眼界!”
诸葛亮谦和地说:“先生棋艺高超,亮侥幸而已。”
蓝衣长者痴痴地盯着那没有撤的棋局,一面看一面赞叹:“开局前已笃定全盘,沉稳有度,不急不躁,能忍所不能忍,谋所不能谋,不世大才矣!”他惋惜地摇摇头,“士元也未必有这般棋艺,这般心胸!”
黄衣长者来了兴趣:“把你侄儿找来,让他和这娃娃下一局!”
诸葛亮听见“士元”,心上陡然一跳,他再看两位长者,越是疑惑重重,大起胆子道:“斗胆一问,二位尊者名讳!”
黄衣长者笑吟吟地说:“鄙人司马徽。”
诸葛亮惊叹:“先生便是水镜先生?”
“区区名号,浮云一般,不值记挂。”黄衣长者洒脱地摆摆手。
徐庶和诸葛亮都激动起来,他们都没想到这半日与他们对弈的长者竟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司马徽是与庞德公齐名的荆襄名士,一度在襄阳学舍讲经,和大儒宋忠受刘表之邀,同撰《五经章句》,最为士林推拜。
诸葛亮摁住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转向蓝衣长者:“这位先生……”
蓝衣长者从棋枰上拈起一枚白子,在指间来回转了转,笑哈哈地说:“我就是欺世盗名的庞德公!”
徐庶几乎从座位上跌下去,他咽下一口唾沫,尴尬地说:“徐庶不知庞公……”他愁苦着脸,实在搜不出什么恰当得体的道歉言辞,索性拜了下去,“请庞公责罚!”
庞德公一把扶起他:“罢了罢了,浮名如云。你说我高风亮节也罢,欺世盗名也罢,皆为浮名,我若挂怀,倒真如你所言是为收名也!”
徐庶又愧疚又感动,深恨自己口不择言,随口贬责高士,险些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庞德公笑看着诸葛亮:“娃娃,我瞧你不是无事登门之人,可是有事寻我?”
诸葛亮沉默有顷,缓缓地离座,而后郑重一拜:“亮有不情之请,庞公若允诺,亮当顿首感激,若不允,亮也当感佩!”
“何请?”庞德公被激出了好奇心。
诸葛亮深深呼吸,他简单地把诸葛家与蒯家的渊源重述一遍,他并没有说蒯家背信退婚,到底留了余地,只说蒯家提出必须庞德公出面做媒,末了,说道:“亮实在是别无他法,恳请庞公帮我一个忙!”
庞德公认真地聆听着,也不议论,也不插话,只是慢悠悠地在手上掂掇着棋子。
司马徽蓦然道:“蒯家人是不是说请不动庞公,便要退婚?”
司马徽如此洞若观火,诸葛亮倒无法遮掩了,他支吾了一会儿,却秉着不宣人恶言的道德感,没有说出口。
司马徽冷笑:“蒯家那帮势利眼,他们家除了蒯越尚算君子,都是一帮少羞耻无是非的小人,我瞧他们是嫌你家清寒,自以为门第高,又是荆州牧座下重臣,眼皮便翻了天!”
他哼了一声:“我瞧你大姐不入他们家的门却是福气,这种人家不嫁也罢!”
诸葛亮苦笑道:“大姐既已许了婚事,突然悔婚,一生名节受毁,日后可如何再寻良家子。”
司马徽哑然失笑:“我却是为义愤而忘常情,”他怂恿着庞德公,“老东西,这个忙你帮不帮?”
庞德公拈着棋子不语,唇边含着暖暖的笑,看不出答应还是拒绝。
诸葛亮其实没敢抱希望,毕竟这个要求太出格,让庞德公为隆中的微末小子出头,跌了庞德公的身份,也高估了他诸葛亮的地位。
司马徽催道:“老东西,你帮不帮,你不是想看蒯家人吃不下饭么?宋忠吃不下饭,你尚且不亦乐乎,蒯家若吃不下饭,我瞧你能乐得活过彭祖。”
庞德公“嘿嘿”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刚才那局赌我可是输了,按规矩,可得落水打滚。”
众人面面相觑,都猜不出庞德公忽然提出刚才那一局赌是什么意思,庞德公瞧得众人睁着眼睛发傻,把棋子一抛,笑道:“我输了棋,本该下水,可我想耍个赖。谁替我下水,我便往襄阳走一趟,正好蒯异度还欠我一壶酒,我得要回来。”
诸葛亮大喜,此刻便是让他在水里泡上一天也别无怨言,他利索地把袍子塞进腰带里,可是已经晚了,乍听见徐庶大喊一声,下饺子似的跳入了水渠里,溅起一丈高的水花儿,仿佛是入水的蛟龙,惊得渠里的鱼儿四散逃开。
庞德公和司马徽笑得前仰后合,司马徽捂着胸口,抹着眼角的泪花儿:“徐元直今日这一跳,惊杀世人也!”
徐庶从水里冒出个头,绽放出一个湿漉漉的笑:“本来也该我下水,我只是愿赌服输。”
诸葛亮趴在磨坊边,瞧着徐庶蛤蟆似的漂在水面,外衣全浮了起来,活似没了根基的荷叶,他实在撑不下去了,终于笑出了声。
※※※
月光是天神流下的泪水,有着淡淡的悲哀,浅浅的惆怅。清冷的水波抹着山野的轮廓,让那一片山,那一弯溪流显得虚幻,仿佛孤鸿洒在水面的影子,缥缈而不能触摸。
隆中的蜿蜒山道被月色染白了,两个人影被映在发光的路上,像两束流动的海藻。
诸葛亮弯下腰,掐了一捧草,随口道:“元直家里还有什么人 ?'…3uww'”
徐庶神情落寞地说:“有老母。”
诸葛亮喜道:“是么,改日必当登门拜访。”
“她不在荆州。”徐庶低低地说,“她在我姑姑那里,扬州。”
“为何不接来呢?”
徐庶苦涩地喟叹一声:“接来做什么呢,留在扬州尚能谋生,来荆州,只有我穷困一人。孔明该知道,徐庶尚是杀过人的要犯,是他人眼里的凶贼……”
诸葛亮同情地看着徐庶,月光如水,洗着徐庶哀伤的脸:“元直何必妄自菲薄,亮以为你不是他人眼里那样,纵算当年杀人,想来也是有不可不做的理由。”
徐庶浑身一震,胸中的情绪澎湃起来:“我是为他人报仇,秉着一腔少年义气,为官府所逮,枷锁过市。后为党徒所救,避祸荆州,因我不想做个粗率莽撞的武夫,便想潜心求学,这才千方百计进入襄阳学舍。”
诸葛亮含笑:“我便知元直为侠义心肠,所谓凶恶之徒并非真正的元直!”
徐庶感激地说:“多谢孔明良言,子云:‘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徐庶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同学也不乐意和我相处,诸般坏事也归于我处,我百口莫辩。”
诸葛亮认真地说:“元直非恶人,元直有烈烈肝胆,诸葛亮虽愚拙,也看得出元直之善、元直之纯、元直之真。”
徐庶呆了,一双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忽然想哭,他哆嗦着声音,呼字眼儿似的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没有什么朋友……我……”
诸葛亮笑了一下,他轻快地向前走去。徐庶不敢说话了,两只手在腿上擦了又擦,像做贼似的跟在诸葛亮身后,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卡得他头晕眼花,憋着一口气也不敢吐出来。
“我到家了。”诸葛亮踏上了虹桥,草庐里亮着灯,桥下的溪水隐没了微弱的声音,恍惚是鱼儿在叹气。
徐庶笑得极勉强:“好,孔明到家,我,我也走了……”
诸葛亮喊住了他:“元直,进去坐坐吧。”
徐庶傻愣愣的,两只手藏在背后,他此时嫌那双手多余,无论放在哪里都别扭。
诸葛亮温暖地笑着:“烦君一路相送,此时夜凉如水,月色如醉,茅屋也有薄酒,若不嫌弃,入草庐对酒赏月,秉烛夜谈如何?”
徐庶觉得一整片天都亮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仿佛是诸葛亮身上飞出的光辉,他注视着诸葛亮像阳光般明亮的笑。他于是也笑起来,却不知不觉沁出泪光。
他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朋友,他不再是襄阳学舍里孤单单的学子,在旁人害怕和质疑的目光里日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