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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3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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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蒋琬走向高处,朗声道:“宰辅大丧,社稷哀悼,河山垂泪。今奉明诏,亲送丧官,为君代诔,以寄哀思!”他声音颤抖,几度哽咽,又几度隐忍。
  他从身旁的太常官手里取过素白的汉节,亲手交到了左中郎将杜琼的手里,叮咛道:“赐君汉节,望君不负众望,俾使丧礼完备,以配忠魂!”
  杜琼跪拜着接过汉节,雨水里沉沉地磕了三个头,起身登上一辆素盖轺车。
  风雨忽然小了,天空逐次清明,阳光从晦暗的雾水背后渗透,将光芒射入了雨水中。
  “百官跪送!”司仪高亮的声音在风雨中迢递。
  百官在导引声中跪下,紧跟着,五万人整齐地跪拜,像秋风吹拂下成片倒伏的稻田。刹时,哭声震天,一恸空城,一悲千秋。
  “唰!”从地面扬起了清碎的响声,成千上万的白幡儿翻飞上了空中,如翩跹的白蝴蝶,一只只哭泣着奔向秋季的深邃哀愁中,仿佛在飞扬着悲情之舞。
  雨慢慢收了。
  阳光下的成都白晃晃一片,到处都是白的,像是下了连天的鹅毛大雪,把成都埋入皑皑白雪里,埋入绝望的寒冷中。
  哭声被风一荡,飘到了附近的高坡上。一辆华盖羽葆的车辇依着一棵枯萎的梧桐树,车下立着一行人,安静地凝看着坡下那悲泣的一幕。
  刘禅向前走了两步,坡下的喧嚣如喷薄向上的地火,愤然地冲入了阳光里,他不知所谓地一笑,茫然地自语道:“相父,那次你南征归来,我以王爵之礼迎你,你说迎候僭越礼法。如今,这送丧之礼又当怎讲,若是你活着,会不会认为也是僭越,会不会又要进言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滚落下来。
  周围侍立的宦官包括黄皓在内都疑惑不解,皇帝说是不来送丧,当着百官的面回宫,却只在宣室殿门口停了一下,心血来潮地踅出宫,绕了远路,躲在山坡上观望。
  他漠然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情的笑,却只是一刹。
  放晴的天空霞光万里,一道道阳光铺洒而下,像又一场秋雨。
  ※※※
  建兴十二年十月初一,是汉丞相诸葛亮下葬的日子。
  定军山成了白汪汪的一片海洋,白的素幔,白的衰绖,白的招魂幡,以及满山开遍的白花。这汹涌的白,狂舞的白,一起渲染着悲无断绝的哀伤。
  远近的老百姓都赶来了,还有一些是从成都一路跟着杜琼的车辙,不辞劳苦地赶到定军山,他们都自备了孝服白幡,不约而同地守候在封土堆外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站在未封的坟茔前,杜琼手捧一卷黄帛,声泪俱下地朗读道:“惟君体资文武,明睿笃诚,受遗托孤,匡辅联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爰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将建殊功于季汉,参伊、周之巨勋。如何不吊,事临垂克,遘疾陨丧!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纪行命谥,所以光昭将来,刊载不朽。令使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他读到最后,声带嘶哑,几乎泣不成声,眼泪滚在诏书上,将那一个个字都漫漶了,结出了一朵朵孝花。
  他收住诏书,提起悲音道:“进赠印绶!”
  一名太常官吏手捧髹漆印盒,一步一缓地沿着不长的甬道,走入了窄小的墓室,将印盒轻轻地放在墓室前的沉香书案上。
  “下葬!”
  悲绝的引导声盘升而起,十六名军士抬起棺椁走入甬道,每走一步,便有哭声响起来,越往里走,哭声越大。待走到墓室,那哭声已漫过山头,水汽般升上了苍穹,让那惨淡的天空润湿了脸孔。
  “哗啦啦”几声,缚棺的绳索松脱了,“砰”的一声,棺椁稳稳地落在墓底,像是沉入土里的一块玉,再也不能掘出来。
  “封土!”杜琼的声音哀泣得尖锐起来。
  纷飞的黄土滚落下去,落在棺椁上,落在印盒、明器上,一点又一点,黄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将汉丞相永远地埋葬。
  清明的天空忽然微微合拢了光芒,一刹那的黑寂,冰凉的雨丝甩在人们的脸上。起初是细弱的,仿佛银针丝线,后来变成铜钱大的雨片,再一瞬,倾盆大雨狂泻而下,仿佛天塌了。
  雨越下越大,整片天空都在颤抖,起伏如悲痛情绪的定军山被密集的雨笼罩了,那雨冰凉如泪,仿佛是老天在哭。
  是天在哭泣么?
  人们仰起头,却在昏黄的雨幕背后看见一束奇异的阳光,从天际尽头扫过明亮的一道轨迹,横跨整座定军山麓,宛如那人留在历史天空的永恒微笑。
  死亡不会带走永恒,永恒始终在,便是那抬头时的一束阳光,美丽、绚烂,温暖千年。
  卷尾
  下大雪了,建兴十二年的冬天来得太早,秋风的尾巴还在季节的墙垣上逡巡,冬日的寒冷就急匆匆地跳进墙内。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竟比开年时的雪灾还凶猛,像是要把一百年的雪统统倾倒人间。
  刘禅披着一身风雪疾步走入宫门,扬手将落满了雪花的披风丢开,大踏步走入里间,张皇后本坐在榻边,因见皇帝来了,慌忙起身相迎。
  “怎样了?”刘禅一面问,一面把眼睛瞥向床榻上,那儿,正卧着一个衰弱的病人,厚重的光影打下来,仿佛大幅的裹尸布,将她盖得严丝合缝。
  张皇后叹口气:“不好,太医刚瞧过,”她压低了声音,“怕没几天了……”
  刘禅脚下一跌,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如雪,一双手抖得厉害,眼前黑得犹如天塌地陷,险些晕厥过去。
  张皇后慌得一把扶住他:“陛下,你可别有闪失。”
  刘禅抓住张皇后的手,心里像灌了冰水,凉透了。巨大的战栗从他的手臂传到肩膀,又从肩膀直贯脚底,他张大嘴巴,声音却很小:“丞相夫人,她,她知道么?”
  张皇后抹着眼泪:“知道……她刚还在这里,都听见了……此刻去了长乐宫,一会儿还来……”
  刘禅失神地发着呆,目光望出去,空空的,无有一物。
  “还有一事,”张皇后犹疑了一阵,不甚利索地说,“丞相夫人适才说,能不能让姜将军见见果妹妹……”
  “他来见什么!”刘禅忽然大声道,清秀的脸上炸开了暴躁的青筋,狰狞得像个嗜血的魔鬼。
  张皇后被他吼得一颤,害怕地住了声。
  刘禅觉得自己失态,放低了声音道:“不是,我是说他不能来,相父病故的事一直瞒着果妹妹。姜维一直随在相父左右,从未离开,他若忽然出现,不是全露馅了么?”
  “陛下虑得是。”张皇后没精打采地说。
  床榻上忽地响了一声,刘禅忙丢开手,几步跑了过去。
  诸葛果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紧闭的双眸很艰难地睁开,微弱的光芒在瞳仁里凝聚,涣散的目光终于停在刘禅的脸上,双唇微微开阖:“陛下、陛下……”
  刘禅俯身坐下,柔声道:“是阿斗、阿斗……”
  诸葛果又盯了他一会儿,唇角抽了一下,仿佛在笑:“哦,阿斗……”她忧伤地叹了口气,“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爹爹死了……”
  刘禅惊得几乎摔下去,他摇了摇嗡嗡乱响的脑袋,勉强笑道:“你别乱想,相父、相父好好的呢。”
  诸葛果轻轻喘息着,目光慢慢攀升,在高高的上空凝定、驻足,而后粉碎,她微弱而用力地念道:“秋风苍黄起,原上离草泪。大雪满城楼,将军迟不归。千载伤心事,万里河山碎。独怜闺中花,清芬空为谁?”
  刘禅听得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诸葛果发暗的眸子里流淌出透明的笑:“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诸葛果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滑向枕底,哆嗦着摸出一个革囊,她轻轻地拨动着,却无力举起来。
  “这是……”刘禅困惑地说。
  诸葛果注视着刘禅,两行泪泌出来,淌下苍白无血的脸颊,在枕上溅出飞花:“求你,果儿求你,告诉姜维……”她艰难地翕动着声音,“果儿不能做他的妻子了,请他要保重,保重……果儿会在天上,天上看着他……”
  刘禅也不知该不该答应,眼睑一片潮湿,泪纷纷坠落。他掩饰不了自己的痛苦,那痛苦有陈年的遗憾,有诀别的不舍,甚至有羞于人前的嫉妒。
  诸葛果一直看着他,仿佛穿透岁月的伤心期望,他的心疼得片片凋零,却无人为他黏合,他咬着牙,攥着力气说:“好。”
  诸葛果满足地笑了,她抚着那只革囊,伤感地说:“阿斗,我、我要去陪爹爹了……”
  刘禅震惊,他像是听见了可怕的咒语,骇得浑身发颤。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能阻隔她和她父亲的心灵感应。他们如同一体,她因为他而来到人世间,当他离去,她也当绝尘随从。
  “果妹妹……”刘禅哭着伏低了身体。
  “阿斗……”诸葛果动了动手指,“爹爹说,做个好皇帝……”她用最后的力气绽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容在她脸上晕出胭脂红,那一瞬,她美丽如初生。
  ※※※
  姜维从皇帝的手中捧过那只革囊,他本想忍耐,可泪水却偏偏摧毁了他的坚强,他把头埋下去,虽然悲痛,却没有哭出声。
  刘禅冷眼看着他的伤情,咬了咬牙:“姜将军节哀。”
  姜维抬起脸,泪稀释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手中的革囊也被泪打湿了,面上的并蒂花污染了,便似埋在淤泥里的莲瓣。
  “请陛下恩准,”姜维吞着泪说,“臣欲迎果姑娘灵柩归家。”
  刘禅一愣,他忽然就体会出来了,姜维所谓迎诸葛果的灵柩归家,便是要诸葛果入主姜门,以他姜家人的身份下葬。诸葛果生前不能嫁给姜维,死后亦当顶着姜维妻室的名头躺在姜家祠堂里。
  一想到诸葛果会被冠以姜氏诸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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