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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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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愣,李邈也觉得赵直的话太直,把气氛搞得太僵,忙打圆场混过去,胡乱吆喝出两个脏兮兮的荤段子。
  这一边的众人又闹腾开去,隔着他们只有一面厚板的隔壁却只有两个人,安静得像两尊雕塑,案上的酒放冷了,也不碰一下,隔壁的吵闹声清晰地在板壁上跳跃,像煮沸的水泡,一个个在耳际炸灭。
  酒案被猛地推开,隐忍许久的怒气勃然而发,人也腾身而起,便想撞开板壁,和那帮口没遮拦的混账拼个鱼死网破,却忽然被人死死地摁住手,硬是压坐回去。
  “主公!”法正压着声音急道。
  刘备很重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淡,冰冷的一丝笑像刀锋般死死地咬在唇角,锋芒藏得很深,却没人敢忽略。他一句抱怨也没有,很轻地说:“走吧。”
  法正气得只想和那帮背地里诽谤的小人决斗,可他拗不过刘备熬成渣的忍耐,不得已和刘备走出了凤凰楼。那扎人的侮辱讥诮却始终不离不弃,走出集市很远,还在某个地方放肆地大笑。
  两个人牵着马,默然地行走在寂静的巷道里,阳光在幽深的巷口垂下脸颊,墨绿的浓荫吻着石板地的青色痕迹,一只红色的虫子从罅缝间爬出来,嗖地窜入了一簇兰草里,风在天空荡秋千,总也不舍得落下来。
  “孝直,你受委屈了。”刘备忽然说。
  法正的眼泪像收不住的情绪,瞬间便决堤了。他喘了口气,想把那没出息的眼泪吞回去,可他像是被戳伤自尊的巨大力量控制了,只能任由自己像个软弱的孩子一般抽泣得不成体统。
  刘备递了一方手绢给他:“人言可畏,人或死于刀剑,或死于言辞,前者在明处,后者在暗处,暗箭难防!”
  法正抹着眼泪:“主公,这口恶气不出不行,你交给我处置,我非一个个掐死他们不可,再大的恶名也由我来背!”
  刘备摇头:“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便是今日以强权压制,他日还是会说会笑,谤语谣言是不息川流,堵不住的!”
  法正不甘心地说:“就这样算了?”
  刘备没回答,却问道:“益州可用之才,孝直可举荐一二乎?”
  法正仔细思索:“董和可用,此人清峻公正,素有廉节之誉。”他蓦地想起一个人,郑重地说,“主公一定要用许靖!”
  “许靖?”刘备提起许靖有些不悦,这个人名望虽广,可却是个没风骨的老面条。当日成都被围,他一度想翻城墙出来投降,刘备很鄙薄他的人品。
  法正道:“许靖此人有虚誉而无其实,然主公始创大业,正该收纳人心以广仁慕。许靖之浮称,播流四海,若于其不礼,天下之人以是谓主公贱贤。不如加以敬重,以眩远近,效法燕王之待郭隗!”
  刘备回想了一遍法正的话,也觉得许靖这种虚名流于天下的名士,用之虽无济于大事,却能收广人心,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缓缓地说:“益州人才济济,有的可大用,有的可小用,有的不为我所用,则或恩养,或敬奉,或弃之,至于张裕之辈,”他任意地挥起马鞭,鞭梢甩出去劲急的一条弧线,“斗筲之才,挚瓶之知,文士轻狂耳,无足轻重。若仅逞口舌之能,可纵而不顾,若有干碍军政妄举,便是自取其亡!”
  法正听懂了,这就是刘备的御人之术,用该用的人,敬重不能用的人,杀掉不为所用却要作对的人。刘备天生具有君王的心机,他能得人效死力,也能用残忍的权术在不动声色间除掉与他作对的人。
  他不再劝说刘备铲除那些背后诽谤的益州旧臣,心里却默默记下几个人的名字,用力摁了摁,像石子硌在血肉里,疼痛让他清醒地记着仇恨。
  ※※※
  回到左将军府时,张飞却正等在堂中,刘备因问道:“有事么?”
  张飞急吼吼地说:“大哥,你前日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刘备早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说了甚话?”
  张飞莫可奈何:“你说成都攻克后,府库百物,任由军士分之!各营将官这段日子都来问我,我因没得你的将令,也不敢给他们准话。”
  刘备想起来了,初抵成都的当日,他曾当着三军将士的面许下承诺,若克定成都,则大开成都府库,任由三军分财。当时他说这话,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是为了威吓刘璋,三则因为长期困窘,深觉得对不起不离不弃地跟随自己的将士,如今能得富庶天府,自然要富贵共享,豪奢共乐。但一朝兵不血刃夺得成都,诸事繁忙,却把这个承诺忘记了。
  “这个事,”刘备现在犹豫了,“容我想想。”
  “大哥!”张飞催促道,“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当众许的诺,哪里能不兑现?再有,养兵靠什么,靠的就是钱,不然谁替你攻城略地?你再这么拖拉下去,只怕寒了三军将士的心!”
  刘备隐隐觉得分库财的事很大,到底容不得轻率:“还是容我想想吧。”
  张飞嘀咕道:“罢了,昨日霍仲邈从葭萌关来成都,瘦得一把骨头,见着你就哭。你还说什么若没有他坚守葭萌关,为我后方之稳,何能有前方之胜,一定要大赏功臣!就凭你口袋里那几个子儿,够封几个人,不开成都府库,别说是允诺军士分财,功臣赏禄也寻不着!”
  这倒是实话,刘备在财力上一向捉襟见肘,和财大气粗的曹操和孙权比起来,他简直是自耕自织的小农。跟随他多年的臣僚们,不仅俸禄微薄,平时也讨不着什么丰厚赏赐,还遭着颠沛流离的苦楚,说来刘玄德当真对不起他们。如今好不容易手里攒了钱,若不分给大家伙,显得他太寡恩薄情。
  他问道:“成都有几处府库?”
  张飞道:“东南四北城皆有,总共四处!”
  刘备沉默半晌:“好吧,明日大开南北城府库,分营而取,不可因争财而生龃龉,不然,军法处置!”
  张飞听得他只开两库:“不都打开?”
  刘备瞪眼:“都打开?抢光了,分文不剩,国库空虚,你张翼德去挣钱养兵养民!”
  张飞明白了,他搔着头一笑:“知道了,我俟后便去知会各营将官。”
  “别出事!”刘备叮咛了一句。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张飞乐颠颠地说,他行了一礼,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刘备却兴奋不起来,想到益州虽已持掌,但旧臣不服,别说是心里的恭敬,便是面从也很少,得了土地,却得不了人心,这让他很是沮丧。如此比较,荆州真是人间天堂,他刘备在荆州有人脉有根基,一朝治荆州牧,多少荆襄名士蜂拥而来,他只需量才任官,哪似现在,作对的人是牦牛的毛,做事的人是凤毛麟角。他本想去寻诸葛亮倾诉烦恼,忽又想起诸葛亮去案行乡里了,只好闷坐在屋里,左思右想,到底以为诸葛亮不在,心里不踏实不舒坦,对亲随吩咐道:“军师回来了,让他立刻来见我!”
  ※※※
  成都左将军府的门打开了,司阍推门的时候,目光陡地停在一张好看的脸上,眉目俊逸,一缕若断若续的阳光抹着他的额头。
  诸葛亮快步绕过门后的罘罳,向西苑迤逦而去,他走路从来又快又稳,修远脚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却不是被石头绊住,就是陷入一个坑里。左将军府原为刘璋部属旧宅,新主人搬来后,宅子里许多地方都在翻新,道路两边东一拉西一溜堆着砖块和木料,新刷墙壁的浓重漆味在空气里弥漫,呛得人口鼻流泪。
  刚走到西苑,便见不大的庭院里累着十来个红漆大箱子。诸葛果和阿斗一会儿跳上去蹦达,一会儿跳下来打转,黄月英左拉右抱,两个孩子却似猕猴似的频频穿过她的手臂,诸葛乔也帮着手忙脚乱地照应,却到底闹不过孩子。
  “爹爹!”诸葛果欢呼着扑入了诸葛亮怀里。
  诸葛亮用力抱起她:“想爹爹没有?”
  “想!”诸葛果亲了亲父亲的脸,“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爹爹怎么敢不要果儿!”诸葛亮也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回头看见阿斗呆呆地站在一边,啃着手指睁大了一双痴迷的眼睛,很费力地发出了胆怯的声音:“先,先生……”
  诸葛亮放下诸葛果,笑着摸了摸阿斗的脑袋,阿斗抓住了他的手,先生的手温凉湿润,仿佛濡了墨水的毛笔,柔软得想要靠着这只手睡一觉。
  诸葛乔给他行了一礼,他微笑道:“乔儿如今可还习惯?”
  “都还好。”诸葛乔温顺地说,他悄悄地注视着诸葛亮,快半年没见,诸葛亮似乎瘦了一些儿,双颊微微下陷,颧骨浮起了浅浅的翳,已生出抬头纹的额泛着苍白的光泽,却让那一双眼睛显得像秋水般明澈透亮。他猜想诸葛亮一定很劳累,他在荆州便见识过诸葛亮的忙碌,挪了一个地方,忙碌的习惯也不会改变。
  诸葛亮瞅着那十来只大箱子,问道:“这些是什么,你们带来的行装?”
  黄月英说:“我哪有这许多行装,是早上主公遣人送来的,说是封给你的赏赐,我瞧你没回来,也没打开。”
  赏赐?诸葛亮怔了怔,他在心里数了一数,一共十五口箱子,每一口都大得像半张床,得装多少赏赐才能全部填满!
  “打开看看!”他吩咐道。
  黄月英招手示意院中的仆役动手开箱,箱盖重得需用一双手才能推开,“哐哐哐”,一口接着一口的箱子被打开,刹那间,流光四射,璀璨夺目,仿佛那箱子里藏着茫茫星河。
  诸葛亮惊骇地发现,十五口箱中装满了灿灿的金银,捆得密密麻麻的一串串铜钱,绣工精美的蜀锦,以及数都数不清的珍珠玛瑙,将这些箱中之物置于阳光下,越发显得光芒逼眼。
  他顺手捡起一锭金块,看上去很小,掂在手里很沉,似乎是铸得很密的纯金,翻过金块的一面,其上深刻着几个字:“成都府藏。”
  手蓦地一颤,那金块险些摔落下去,他低声道:“是府库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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