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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几天,就进入了秦界,到了湖关,忽然望见对面尘头起处,一队车骑自西而来。
范雎问道:“来者谁人?”
王稽认得仪仗,说:“此是丞相穰侯,代秦王巡视郡邑。”
范雎就说:“我听说穰侯专权,妒贤嫉能,最讨厌山东诸国的宾客,见了就要骂,我还是藏在车厢中避一避吧。’
不一会儿,穰侯魏冉到了,王稽下车迎谒,魏冉亦下车相见,两人互致寒暄。
魏冉目视车中,说:“先生没带诸侯宾客一块儿来吧,此辈仗口舌之能,游说别国,以取富贵,全无实用。”
王稽鞠躬道:“不敢。”
第十七章不大正常(4)
魏冉点点头,告别而去。范雎从车厢中爬出,便欲下车徒步行走。
王稽笑了:“丞相已去,先生可与我一同坐车。”
范雎说:“臣偷看穰侯之貌,眼多白而斜视,说明其人性疑而反应慢,刚才目视车中,就已有怀疑,他没有马上搜查,不久必悔,悔必复来。我还是避开比较安全。”于是招呼了郑安平也出来,一块儿步行。
王稽的车仗,就跟在他们后面几里地,走了大约10里,忽听背后有马铃声响,果然有20骑从东边如飞而来,赶上了王稽车仗。
为首的军士说:“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带有游客,所以派我等再来查看,大夫勿怪。”
可是搜遍了车中,并无外国之人,一伙军士这才打马离去。王稽叹道:“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于是催车前进,赶上了范雎、郑安平二人,把他们装上车,一起回到了咸阳。
这就是假张禄、真范雎的身世与来由。
由此可见,战国时期的知识分子,固然有“一朝君王垂拂拭”的奇遇,但也可能有“被卖国”的无妄之灾,远不如今日之书生做得稳当。
那么,这位假张禄闲待了一年,为何忍不住要给昭襄王上书呢?
原来,有一日范雎走到街上,见到处都在征兵,说是丞相魏冉要发兵。
范雎就偷偷问别人:“丞相征兵,将伐何国?”
一老者说:“欲伐齐地刚、寿也!”
范雎纳闷了:“齐兵曾犯境乎?”
老者说:“没有啊。”
范雎就更不明白了:“秦与齐不接壤,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为何要长途跋涉去远征?”
老者见这外乡人不开窍,就把范雎引到僻静处说:“伐齐,非秦王之意,因陶邑在丞相的封邑中,而刚、寿近于陶邑,所以丞相派武安君为将,要把这两块地拿下,以增加自己的封地。”
范雎一听,心里有数了,回到客舍就上书给秦王——他知道怎么能打动秦王了。
滔滔千年的历史,有时候命运就系于一卷尘封的帛书上。
秦昭襄王早把张禄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见到这帛书,忽然触发了某种灵感,命人用车把“张禄先生”接到离宫召见。
范雎到了以后,秦王还没到。远远望见秦王的车骑来了,他佯作不知,故意快步走到巷子中央,宦官连忙来驱逐,说:“大王来了。”
范雎故作惊人语:“秦独有太后、穰侯,哪里有王?”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朝前走。
正在吵嚷间,昭襄王到了,听了宦官的汇报,他也不怒,遂将范雎迎进内宫,待之以上宾之礼。
昭襄王屏去左右,长跪而请求道:“先生有什么赐教于寡人的?”
范雎一抬头,作了个揖:“呵呵。”而后便无语。
过了一会儿,昭襄王又跪请一遍,范雎又客气了一下:“呵呵。”
如此三次,昭襄王忍不住了:“先生不赐教于寡人,莫非认为寡人不足以与您对话吗?”
范雎说:“臣哪里敢这样?臣所欲言者,皆秦国兴亡大计,或关系宗室骨肉之间的。不深言吧,则无助于秦;欲深言呢,则箕子、比干之祸就会随之而来。”
昭襄王一听就明白了,又跪请道:“事凡可言者,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尽言无隐。”
范雎这才放下心来,滔滔不绝,说出了一番石破惊天之语来。
他的这番话,决定了华夏后来的历史。是功是过,不易分辨,反正很多东西一直延续到现代。
——先秦人物的智慧,真是无可估量!
他说:“秦地之险,天下莫及,甲兵之强,天下也无敌;但兼并之谋无果,霸王之业不成,这不是秦之大臣脑筋不灵吗?”
一语击中软肋,昭襄王连忙问其原因。
范雎说:“臣听说穰侯想穿越韩、魏去攻齐,这计划不是太傻了吗!齐离秦甚远,有韩、魏隔在中间,出师的兵力要是少了,则不足以损齐;要是出师的兵力多了,则秦之负担太大;如果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就算伐齐而克,不也是白白便宜了韩、魏,于秦有何利呢?我为大王考虑,不如远交而近攻。远交是离间远近邻国的关系,近攻是扩展我之土地。如此由近而远,如蚕吃叶,天下就不难吃完呀!”
昭襄王听得入迷:“远交近攻?好。那么实施细则何如?”
范雎微微一笑:“远交齐楚,近攻韩魏。拿下了韩魏之后,齐楚还能独存吗?”
秦王豁然开朗,鼓掌叫好,旋即拜范雎为客卿,号为“张卿”,用他的计谋,实施东征韩、魏战略,并下令白起的伐齐之师停止开拔。
智者的一席话,可以左右千万人的命运。
风向变了,秦之黑旗的指向,也就要变了。
第十八章私人恩怨有时也能推进历史(1)
范雎受到赏识这一年,秦昭襄王执政刚好过了40年。40年的忍耐,终于像弹簧被压到了底,反弹起来后,力道将无比之大。
这时候,魏冉与白起在朝中已得意多年,忽然看到来了个张禄,一夜之间成了昭襄王的亲信,俩人都感到不大自在。
昭襄王则像久旱逢甘霖,一刻也离不开范雎了,每每半夜还把范雎召来议事,无所不谈。
范雎揣摩着,秦王对自己的恩宠已固,没有问题了,就请秦王找了个地方,屏去左右,神秘兮兮地说:“臣有安秦之计。”
昭襄王连忙又跪下,洗耳恭听。
范雎说:“臣从前居住在山东时,只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秦王。按理说,能管理国家的,那才叫王,现在太后恃国母之尊,擅专朝政四十余年;穰侯为秦相国,华阳君辅之,泾阳君、高陵君各立门户;他们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室,大王徒有空名,不亦危乎?现在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讲和则列国感恩。他还在大王左右遍布眼线,大王孤立无援,已不是一天了吧。怕是千秋万岁之后,掌控秦国的,就不是大王的子孙了!”
所谓专制之权,就在一人,即使老妈、老舅也不行——这番话,句句都是攻心术。昭襄王听了,不觉毛骨悚然,连连拜谢范雎。
第二天上朝,昭襄王立刻宣布,收穰侯魏冉的相印,请回封邑养老去。
古代政治的不可思议之处,就是如此。权臣如没有篡权准备,一把手只需一句话,权臣之权就顷刻丧失,全无反抗之力。
魏冉离开咸阳之时,从政府借了牛车运他的家财,竟有千乘之多,满载的奇珍异宝,全是王宫内库所没有的。
过了一天,昭襄王又宣布:放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安置宣太后于深宫,不许他们参与政事。尔后,任命范雎为丞相,以应城为其封地,号为“应侯”。
就这样,范雎与昭襄王只是聊聊天、喝喝茶,就全面改革了秦国的内政外交。
可见,改革并不是一件难事,关键是决策者想不想改。想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搬掉了内政上最大的障碍,接下来对外战略的大戏,就看范雎与昭襄王如何放开手去演了。
对秦国所发生的变化,最为敏感的当然是“三晋”。当时魏昭王已死,儿子安厘王即位。风闻秦王起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禄为相,要讨伐魏国,安厘王慌了,急召群臣来商议。
安厘王的弟弟、“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说:“秦兵不来进犯魏国已有好几年了,如今无故兴师,明明是欺我不能与之抗衡,所以应严阵以待,他敢来就痛扁他!”
那位曾把范雎置于死地的相国魏齐,则表示反对:“不然,秦强魏弱,要打肯定是不能侥幸取胜的,咱们还是来软招子为好。我听说秦丞相张禄是我们魏国人,既是魏人,岂能无香火之情?如果派使者多带点钱财,先买通这位张相,后谒见秦王,许诺以公子为质讲和,可保魏国安然无事。”
安厘王是初即位的国君,从未经历过战伐之事,哪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战略战术,觉得还是相国的办法省事,于是就派中大夫须贾出使秦国,去忽悠一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很幽默了,仿佛《基督山恩仇记》的中国古代版。须贾傻头傻脑地领了命,直奔咸阳,下榻于馆驿。
这边范雎早已探之,窃喜道:“须贾至此,乃我报仇之日到了!”于是他换掉华丽衣裳,装作寒酸落魄之状,来到馆驿谒见须贾。
须贾一见,大吃一惊:“原来范叔没事哦?我还以为你被魏相打死了,怎么还留了条命在此?”
范雎说:“那时候把我的尸首扔到郊外,第二天早上才苏醒,恰好遇到有客商路过,听到呻吟声,怜而救之,我这才苟延一命。但不敢回家,专拣小路走,来到秦国。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大夫之面!”说着,似乎泪珠就要滚滚落下了。
须贾忙问:“范叔是想在这儿游说秦王吗?”
范雎可怜兮兮地说:“我昔日得罪魏国,亡命来此,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开口言事吗?”
须贾又问:“范叔在秦,何以为生?”
范雎这回眼泪真就掉了下来:“为人帮佣,糊口而已。”
须贾早先坑害范雎,不过是嫉妒加上“极左思维”。他本质上并非冷血之人,见范雎这副“犀利哥”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