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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邵文笑这问:皇记你不敢去?为什么?难道会有谁吃了你?
“我一见生秋爷就害怕,再说红旗幺爷知道我转了场子,非得沉了我。”
“叶生秋有那么可怕?”
万春雷显得有点紧张,他压低声音说:不只我一个人怕他,不少人都怕他怕得要命,我们赌台的很多伙计,互相打赌诅咒时这样说:“谁要输了不认账,出门撞见鬼见愁……”
“鬼见愁?”
“就是生秋爷……”
龙邵文本以为这是万春雷的一个玩笑,但见他神色严肃,又觉得不是玩笑,只想,“生秋阿哥何时得了这么一个恶名。”
邵红珠已经精神失常了,她神情呆滞,面如枯槁,鸡皮鹤发,失魂落魄。见了龙邵文就开始嘟嘟囔囔地念叨一些什么。她那五岁的儿子则牵着她的手站在一边,鼻涕流下来,就用衣袖随手一抹,衣服脏兮兮的像是从来也没有换洗过。龙邵文心中一酸,想起自己流浪的童年,他蹲在孩子面前,怜惜地拉着他的脏手说,“咱们带上你的妈妈,去叔叔家住吧!”
龙邵文安排人先把邵红珠母子送回公馆,自己则拉了付伟堂去皇记看叶生秋。这只因万春雷的话让他回味无穷,想知道叶生秋怎地就让人害怕到如此地步。
才过午后,皇记门口就车水马龙。此时的皇记经过叶生秋的改造,已没了一丝往昔的模样,不但门庭豁亮,内部也比从前轩敞了不少……付伟堂说,叶生秋把两侧的房子也盘了下来,全部扩建成赌台。龙邵文不过数月没来,就为叶生秋的大手笔感到新鲜……从前对着大门的是一个供赌客等候休息的小厅,如今这个小厅已同大厅连成了一体,因此隔着玻璃门,就可以看到大厅里放置着的数张赌台,张张台旁都是人头攒动,赌客爆满。 从前大厅四周是一间间包房,现在这些包房也不复存在,却改成了陈设豪华的烟榻间,里面站着一些衣着暴露的女堂倌,专门伺候玩儿累的赌客香大烟。从前靠近玻璃窗的旧式老虎角子机早已淘汰,换成了新型电控的角子机,新角子机不论外观还是功能,都与从前的大不相同。
龙邵文在一楼稍微停留,就直奔二楼,二楼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从前的二楼是格子间,专供大赌客来此豪赌用,此时的二层也同一层差不多,除了大型赌台若干张外,只比一楼多了几间贵宾休息室。
龙邵文随着付伟堂穿过这些赌台,来到了二楼一侧的办公间外,一个保镖拦住了两人,指着房外挂着的一个木牌,客气地说:请看……龙邵文见木牌上写着“贵宾止步”四字,笑了笑说:我要见叶生秋。
保镖犹豫一下,“生秋爷午睡还没有醒,你如果没有事先约好,怕是只有先去贵宾休息室等待。”
付伟堂怒道,“你*,老子问你,叶生秋到底在不在里面,没想到现如今见他一面都这么难,妈的,他是光绪皇帝还是慈禧老太太?”他伸手推开保镖,就要向里面硬闯,嘴里还骂,“这世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龙邵文劝着付伟堂,“现在赌客盈门,跟一个保镖闹将起来,怕影响了赌台生意,既然生秋阿哥午睡未醒,我们就找个地方等一等,好久没来赌台,正好借此机会玩上几手!”
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冷脸看着保镖,他说:你也不问问来的是谁,真是什么人你都敢拦,做人蠢到这种程度,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他对龙邵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龙爷里面请吧!他又对保镖说:你也进来……
龙邵文见这人居然是在马思南路监狱见过的冷三,不仅大为吃惊,他听燕子李三说过,冷三同一个光头谋害了徐德武,夺了威信社。他心底狐疑起来,“生秋阿哥就是天生一毛不生的光头,难道他跟冷三或是喜鹊党有瓜葛?”
门口竖着的屏风让龙邵文感觉到房间大不可测,绕过屏风,首先映入眼的是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些时鲜果品,还袅袅燃着三炷香,可是案上的神仙却被一个红罩子蒙着,让人看不出供的是哪路神仙。香案前放着几个蒲团,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龙邵文从背后就认出,跪着的这人就是叶生秋……
龙邵文不由得觉着好笑,他说,“生秋阿哥,你在给那路神仙上香。”
叶生秋不答,只回脸阴深深看着刚才门口的保镖,他说:我跟你详细描述过龙爷的相貌,也告诉你只要龙爷一来,即便老子有天大的事,也得让龙爷优先,触你娘,你把老子说过的话从耳朵听进去了,却从肠胃消化了,然后当个屁给放了,是一点也没过脑子啊!
保镖大惊,赶忙跪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龙爷原谅,请生秋爷放过小人吧!”
龙邵文见他怕成这样,正要说小事一桩,赶紧起来吧!叶生秋却说,“你倒肯承认你有眼不识泰山,既然眼睛长在你身上全无一点用处,那就不要留着了,自己动手挖了算了。”
保镖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一把尖刀,颤巍巍地对准了自己的眼睛……龙邵文见他的样子似乎是来了真的,忙替他说情,“生秋阿哥,他对我非常尊重,若是真为了我挖了他的眼睛,你这门我以后可就再不敢蹬了。”
叶生秋“唔!”了一声,说:既然龙爷替你求情,那就留一只吧!
保镖脸露喜色,手指稍微用力,一声沉闷的“哼!”声,已将自己的右眼剜去。叶生秋见他眼框溢出的鲜血,如蛇状般在脸上蜿蜒曲折爬行,“滴答”汇聚于地,凝结成拳头大小的一滩暗红,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去吧!老子同意特批给你几支吗啡,拿去止疼吧!”他回头问龙邵文,“阿文,你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差点让这帮不知死的小人给拦住……”他见龙邵文似乎没从剜眼这件事回过神儿,就说,“别为这点小事影响了心情,你突然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
龙邵文刚才听说他要特批给保镖几支吗啡止疼,脑中顿时想起一件事,就说:生秋阿哥,张啸林屯在公栈的那批吗啡,是你教人扮作东洋浪人抢走的吧!
“这是我干的……”冷三在一旁说,“我抢的是张啸林,与龙爷你没一点瓜葛,他若是找你要货,你推脱给我就行。”
龙邵文心中苦笑,“你定是在生秋阿哥的授意下干的,我同生秋兄弟情深,张啸林把这笔帐算我头上,倒是不冤我……”他看着冷三,“你犯了什么罪,住进了马斯南路监狱!”
“是我让他去的……”叶生秋说,“我打死了范得礼,你却一定要抗罪,我不想你死在范得礼的余党手中,所以让冷三专门住进监狱,就为关照你。”
“生秋阿哥,看来闻名于坊间的喜鹊党,果真同我有不浅的瓜葛……”
叶生秋不否认,他说,“是我创建的一个组织,始于杀死范得礼的得意门人大眼睛阿光……”他幽幽回忆,“喜鹊党是冲动之下的产物,是无心插柳之作……”
龙邵文看着叶生秋,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竟与自己从前所认识的叶生秋大为不同,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叶生秋在他心中逐渐地模糊起来,再没了一丝踪影。而叶生秋接下来的行为,更让龙邵文在莫名其妙里感觉到一种神秘的恐怖……
……马米顿又开始了情书攻势,他在信中十分自信地说:我坚信你同我爱你一样,也是爱我的,我一向把你对我的拒绝,当做是对我的考验……顾菲儿觉得他简直是无可救药,她忍不住给他回了一封信: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父亲的意思,你对我没有爱,有的只是纠缠……马米顿接到信如获至宝,他想:这就是她爱我的凭证,不然她怎就突然给了我回了信。他反复看着顾菲儿的来信,有点飘飘然,只觉得脑袋离开了自己的躯干,他体会到了什么是身轻如燕,那是一种完全丧失了体重,身体轻得仿佛能被风能吹起来的感觉。
马米顿时而沮丧,时而痛哭流涕,拿着顾菲儿给他的回信感物思怀,激动得涕泪沾裳。他十分确定,顾菲儿真的十分钟情于他,并且非他不嫁,只是时有疑惑:她对我的考验,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经常看着灯泡,他能清楚地看到顾菲儿浓缩在灯泡里,变成了一个小人。他整日对着灯泡自言自语,他说:我把你关在这里,看你今后还敢胡乱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他把灯泡里的顾菲儿拿给别人看,却遭到了多数人的嘲笑。他开始怀疑身边所有人都是龙邵文派在他身边的密探,他逐渐变得噩梦增多,情感冷漠,行为也开始怪异起来。他提防着身边所有的人,认为他们都不怀好意,认为他们所交谈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自己,他开始不吃、不喝、不敢睡觉,只把眼睛熬得通红,像是一只兔子,一向整洁的他开始不修边幅,但他深信,顾菲儿对他的考验即将结束。
“幸亏没把女儿嫁给他……”顾飞云后怕地叹了口气,他想:没想到马米顿的神经如此脆弱,如此不堪打击……他还有一丝担忧,马米顿如此状态,不会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宣扬出去吧……在任买办期间,顾飞云勾结马米顿,使用吃空额和吃高薪的手法,大肆侵占英美烟公司的钱,虽说此等投机手法在洋行中比比皆是,成了公开的秘密,但只要没人揭露,洋人永远不会找到证据。顾飞云喃喃自语,“但愿马米顿不会愚蠢到那个地步……”
……叶生秋揭开香案上蒙着神像的红布,竟然是一尊破损了半边脸的锯齿獠牙、红面青发的恶鬼。叶生秋说:它是我的心魔,时常跑出来为恶,教唆我冲动地犯错,我恨它、憎它,躲它,却不得不敬它、供它,求它不要毁灭了我……他突然长叹一声,眼泪盈眶,虔诚地跪在恶鬼像前,点了三柱香,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龙邵文心头徒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虽非第一次徘徊在他的心中,只是从无此时这样强烈。回想前尘往事,他突然理解了万春雷……叶生秋的确十分可怕,这种可怕不仅是他行为颠倒,举止疯狂,残忍无匹,更因他心思缜密,精于谋划,本领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