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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清风却还是伸手推开了内侍,大步走进房间来,一步一步逼近张煜琪。
“于清风,你想干什么!”
张煜琪惊得不敢动,向后退着身子,瞪大了眼睛望着于清风,“你给我站住,赶紧、赶紧出去!你若出去,我便不治你的罪;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我就跟你没完!”
清笛听着都是皱眉。堂堂太子,此时的表现依旧是当年那个纨绔无赖,满脸的市井气,就连一句引经据典的话都说不出来。留着这样的太子,恐怕不光是张昌兴的报应,将来也恐是霸州百姓的灾厄。
于清风一步一步走来,身上裹挟着雷霆之力。明月楼上旁观的众人都以为于清风要当面顶撞张煜琪,心中都暗暗为于清风捏了一把汗之时,却只见——
于清风竟然面向张煜琪,跪倒下来!
休说明月楼上围观的众人俱都意外,就连张煜琪自己也是惊住。
原本以为于清风也听见了他借着湉娘来骂他的那些话,若是搁在平日,于清风说不定指着他鼻子骂都有可能。
于清风虽然出身文官,可是这些年主管防务,手上的力道自然也是不浅,张煜琪吓得暗自攥紧了马鞭,就等着一旦于清风出手打他,如果外头的那几个窝囊内侍和侍卫不敢上来护卫的话,那他就用马鞭自保!
他掌心里的马鞭都攥出了汗来,就等着找准时机好挥出去,可是于清风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他眼前!
张煜琪一个收力不及,反倒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瞪着于清风,吓得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只讷讷喊,“于清风,你,你要干什么?!”
于清风闭了闭眼睛,清癯的面上印着几道刀刻一般的皱纹。尤其眉心那道“川”字纹,简直已经深入肌骨。
这一刻天光放亮,可是房间内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天亮了而有任何的调亮,反倒让那片鸭蛋青色的晨光将房间内的情绪洇染得越发清寂、冷硬。
房间内的烛火还明着。大红的宫灯一柄一柄在晨光与夜色的交织里,孤单地燃烧着。既驱不散夜色,又温不暖晨光,便如同伶仃可怜的侍女,再美也只能是用作陪衬的背景,丝毫无力影响到现实的情境。
就在这样的明暗晨昏交替里,于清风跪倒在张煜琪面前,“太子爷,微臣明白,今晚真正得罪太子,让太子不开心的,不是湉娘,更不是院子里的这些姑娘们。太子真正的心结在于微臣,在于微臣多日来的顶撞!”
张煜琪虽然胸无点墨、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竟然好大喜功。
张阁老意外成为皇帝之后,仗着背后有契丹支撑,北周跟大宋也频频交手,胜多败少;与临近的西夏和也有过几次用兵,竟然也都胜了。
张煜琪的心便膨胀起来,一力劝说他老子,向南用兵。大宋京师距离他们又近,张煜琪便恨不能一夜之间拿下汴京,他们父子索性做了整个中原的皇帝!
霸州这苦寒的地方,哪里比得上江南的江山秀美。他想要让他老子进兵中原,为的不光是所为的皇权天下,他是想要江南的富庶繁华了!
他仰慕已久的南唐李后主的宫廷,还有余杭的富甲繁荣,他自然早想染指!
可是于清风却总是给他当头一棒!
于清风只说,倘若将兵力都调到南方去,一旦契丹那边有异动,那么北周便无力抵抗。况且北周一直被中原汉人看做是契丹的附庸,如果再这般主动进攻大宋,那么宋人定然将他们彻底当做叛徒;别说宋人,即便北周自己的百姓和军队恐怕都会生出变乱来。
而他老子,每回都是听纳了于清风的意见,反倒将他这个身为太子的尊严,给挥到一旁去!
就算他张煜琪不稀罕这个皇位,可是他此时毕竟也是当朝太子啊!于清风说白了不过是他的家奴,竟然就敢这么当众不给他面子,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来!
听见于清风提起往日之事,张煜琪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方才的惊恐便也被恨意给覆盖,张煜琪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伸手便扬起马鞭来,点指于清风,“你知道就好。于大人,我很欣慰你还有这点自知之明!”
“我知道,于大人此时在我父皇心
中,比我这个当儿子的来的还重要;就算我此时奈何不得于大人你,可是我堂堂当朝太子,惩治个老鸨子,总归还有这个权利吧?你于大人管天管地,你总归不至于连这个也一并管着我吧,嗯?!”
“微臣岂敢!”
于清风缓缓阖上眼睛,“既然今日之事全因微臣所起,实则与湉娘和院子里的众位姑娘并无牵连。那么还是请太子爷放过湉娘和院子里的姑娘。”
“倘若太子爷要鞭打出气,便直接抽微臣吧!”
301、跪乳之恩(②更)
“大人!”湉娘闻声,惊痛大喊。
明月楼上,也是一片唏嘘之声。清笛伸手轻轻握住了玄宸的手。
这一生能得一个男子这样为了自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何憾?
便就是为他而死了,又有什么害怕?
“哪里想到,于大人竟然真的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做到这般地步。”周围人都是低低赞叹。
“便因他这一跪,我会留下他的性命。”玄宸在清笛耳边低声而语。
清笛惊愣回望。原来,玄宸已经动了杀于清风的心么?
隔着衣袖的遮掩,玄宸轻轻捏紧清笛指尖。
“抽、抽你?”
张煜琪反倒怔住,举棋难定。
没错,臣子对太子不敬,这当然是僭越大罪;可是太子当众鞭打朝廷命官,那难道就不是大罪了么?
每回他犯错,他老子最常挂在嘴边,用以安抚朝臣的话就是那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倘若他今天真的鞭打了于清风,他老子怕是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如果不抽呢?
张煜琪抬起下颌,缓缓望向房门外。于清风进来时,已经将门帘挑开,此时房门洞开。外头,楼梯上上下下,无数伺候的人都在偷眼向内观望。他们虽然面上带着惊惧之色,虽然眼神躲闪,但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观望着!
倘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堂堂太子竟然向一个臣子服输,那他以后还怎么服众,将来还怎么统驭这个国家!
更何况,还不止眼前这些人!——张煜琪霍地转头,目光透过冷风吹进的窗棂,望向与天阙比邻的明月楼!
那里也早就黑压压地聚满了看热闹的看客!
他们纵然一声不出,他们就算都屏住了呼吸,可是他还是能感知到他们目光的重量!
好啊,好,整个怜香院里所有的人都在静静看着他的反应,都在等待着他出丑,是不是!
于清风此时是跪在他眼前,可是于清风却分明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看啊,堂堂当朝太子都不敢动他于清风一根寒毛;他于清风虽然只是臣子,可是他却可以凌驾于太子之上!
张煜琪攥紧了手里的鞭子。手指虽然冰冷颤抖,但是骨节却青白凸起!
这个国家将来终究是属于他的,他手里握着的是鞭子,却也将是未来的皇权!如果不能统驭这些臣子,将来若有他老子宾天的那天,难道他岂不是要让他们骑在他脖子上拉屎?
休想!
张煜琪终究戾气爆裂,将背在身后的鞭子甩过身子,磕打在自己掌心,“于大人,今日你都这么说了,我若不抽将下去,反倒好似不肯原谅你从前的顶撞。”
“也罢,我这个人喜欢有事当面发作开。这顿鞭子抽完了,咱们从前的过结,便也都这把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太子爷请动手吧。”于清风淡然应答。
“太子爷,求您不要啊!”湉娘被绑在柱子上,哭着叫道,“于大人铮铮铁骨,又岂能在青楼中受太子爷的鞭打!这青楼原本就不是太子爷跟于大人来的地方,明日若再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对于太子爷和于大人来说,脸面又有何存!”
“一切的错,都是怜香院的错。身为掌院,妾身该当其咎。就请太子爷责罚妾身吧,一切都只是院子里的姑娘伺候不周,是我这个老婆子调。教不当……太子爷,让于大人离开。”
天阙上闹到如此地步,明月楼上清笛垂首皱眉。
继续闹下去的话,无论是于大人或者是妈妈,恐怕都逃不脱这一顿鞭打。来日消息传扬开去,只怕张煜琪与于大人之间积怨日深,将来的祸事恐怕更要大些。
清笛转头望玄宸。
“你要我,唤小青来?”玄宸会意,低声轻问。
清笛扯着玄宸到了避开人的地方。好在大家都屏息凝神望着天阙那边的情形,无人注意他们二人。清笛再转头望了一眼天阙,只说,“要找一个能节制住张煜琪的人来。却不可以被张昌兴知道。”
玄宸点头。
清笛抬头望玄宸的眼睛,“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自己心里一时也想不到更合适的,虽然有一个人选却未必可行。这世上能节制住张煜琪的恐怕只有两个人。其中之一是他爹,可是让如今身为皇帝的张昌兴亲自来,恐怕后果就更严重;还有一个,是他娘。”
清笛垂首皱眉,“当年去阁老府上,也听说这张煜琪虽然不是个东西,不过倒还孝顺他老娘。他爹多年身边小妾不断,张煜琪很是替他老娘叫屈,所以对他老娘倒是恭敬,不忍心再惹他老娘伤心。”
“畜生也有跪乳之恩。”玄宸也是点头。
“可是问题还是在身份上。”清笛愁眉不展,“他老娘如今也正位中宫,就算能节制得住他,可是倘若不是亲身前来,恐怕也没用。可中宫皇后怎么可能出得皇宫来!”
清笛仰头望玄宸,“我被难住了,再没有可用的人选。这件事,我要求你帮我。那边要受罚的两个人,情同我再世父母。”
“ 好。”玄宸竟然淡然点头,仿佛丝毫不被所难。他只轻笑握紧清笛指尖,“实则我一直等着你能向我求助。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是你主动来求助,我纵然出力,你却也未必欢喜。”
“怜儿,我便是要让你记住:天下万事,不必你独自来扛。总归你也会力有不逮,而在你身边的我能帮你办成。”
清笛心中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