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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弃地-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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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华童狠狠地跟着点头,眼睛里光芒闪烁,好像一个小小的孩子。
连泰勒老绅士神色里都有一点点赞许的光彩。
章素节这般出言无忌,就有国府飞行部长官暗暗皱眉。邦德从来不以为意,倒是黄敬仪脸色更难看了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果然,日后国民政府飞行掌控部门于章素节总有许多闲言闲语,为了送出的那件皮袄甚至说: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话来……黄敬仪自然是废了无数唾沫地辛苦描补,那都是后话。
邦德扭头看到由赫尔利陪同着刚下舷梯的浓眉男子十分眼熟,随口问:“那美男子是谁?”
章素节瞄一眼,随口答:“周恩来。”

1944年11月10日,周恩来同机赫尔利飞抵重庆,准备与国民党展开谈判。
事后想想,政治家的目光仿佛真的能够穿越古今。在那个硝烟正浓、血肉横飞的时候,国共两党已经开始绸缪一个彻底没有日本参与的中国大陆。
他们其实全部心里有数:日本败亡,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中航公司不知道。
飞行员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心议论政事。于章素节来说,去延安的兴奋终于被残酷忙碌的飞行任务磨灭。国共谈谈谈,日本打打打。
黄敬仪笃信胡适先生的论点:少谈些主义,多办点儿实事。所以日日忙到不亦乐乎。
管他呢,上帝自有安排!
飞吧!看不见出头之日又怎样?各路神明,我们早豁出去了。
死了算您的,活着算我的。
反正这辈子保家卫国,可着我的本事尽了我的良心:生不丢人,死能瞑目。
至于其他的江山谁属、逐鹿中原……随他去吧……

飞行间隙,章素节偶尔会带人去看看陈定睿。前任机航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扶着拐杖或者老婆在院子里行动稳妥。没有巨大飞行任务的逼迫,陈定睿脸上多了许多滋润的血色,跟老婆日日泡在温柔乡里,这位眉目间镌刻了家仇国恨的爷居然也眉目恬然起来。
章素节十足挑剔地斜睨着陈定睿略微发福的大粗腰:“老陈……你再不飞就成猪了你知道吗?”
萧观音不掩嫉妒地盯着董小鱼再藏不住的隆起肚腹,哼出来:“瘸着一只腿,你两口子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陈定睿老脸一红:“医生说还要两个星期才可以……”
董小鱼才不在乎,挺着肚子在萧观音眼前晃:“就是比你们四脚俱全的办事有功。”
一口气噎住,萧观音红了眼圈儿坐在那里灌茶水。董小鱼嘻嘻哈哈地搂住萧观 
 37、兄弟阋墙 。。。 
 
 
音,去那边说起来妯娌俩的体己闲话儿。萧观音其实记不住仇,三言两语就让董小鱼哄得缓过来。俩人挨得近,萧观音看着人家小媳妇儿身上蓬勃凸起的圆润肚子,终于忍耐不住,悄悄伸出手去摸。
董小鱼是干脆人,索性拽了她的手贴着肉让她摸:圆满热烫、新生命的茁壮脉动,略微手上用点儿劲儿,里面踢到“咚咚”响,隔着母亲的肚子也能觉出来:他在迫不及待地长大、出息、想要当个男子汉,一飞冲天……
董小鱼揉着腰恨恨:“捣蛋呢!拳打脚踢没有一天是老实的!”
萧观音有几分敬畏:“那疼不疼?”
董小鱼低头笑一下儿,“怎么不疼?哎,可别吓到你……”手里摸索出来一件儿小衣服在缝着,当娘的又把话圆回来:“其实踢也好,说是壮实才踢呢……”
初冬的风吹过,窗帘轻晃。
昆明的冬天其实并不冷,董小鱼还是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加件外衣,拢拢衣襟,护住肚子。那神色……就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娘一样,安详又宁静……
有泪莹莹,萧观音羡慕到想放声痛哭。
怎么别人都有?怎么就她没有?良家子弟?清白出身?儿女成行?
老天爷瞎了眼睛!怎么什么都不肯给她?没人知道她的辛苦,没人知道那个暖宫的药灌下去她每个月都会痛,小时候听老嬷嬷们抽着烟斗念叨:“女人的月事痛是肚子在哭,肚子里没有孩子可养,就是没有用!”
萧观音抽噎出来,她深深觉得:自己没有用。
董小鱼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低的,仿佛是小妈妈在哄一个小小的孩子:“哭什么哭?不是说那药再吃一年就好了吗?到时候咱们一胎养活俩什么都找回来了啊。哎……我们当家的说啦,指不定到明年后年就不打仗了。他还恨我生得早了呢,要是打跑了日本人那年生个儿子叫光复,该多么威风!你别哭了,我把这么好的名字给你留着,还不行吗?明年我们萧老板头胎生个闺女给我当儿媳妇儿,年底再怀个大胖小子给老章家续香火儿。我让你眼馋,我累死你!等明年,明年就好啦。明年不打仗啦,明年不死人啦,明年就天下太平啦。真的,你说打跑了日本人,天底下还有什么不能了的事儿?不哭不哭,明年就是太平盛世啦!咱们妇道人家小女子就跟着在家享福就行了。眼看过上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了,你还哭什么哭?”
萧观音让董小鱼哄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认真地相信:是啊,等明年,明年没了日本人,大概就什么都好了吧?擦擦眼泪,偷看一眼玉树临风的丈夫,她自己也啐自己:对!怎么能不好?
回去路上,秋风萧瑟,劲草低头。
章素节默默地开车,萧观音安静的坐着。
半 
 37、兄弟阋墙 。。。 
 
 
晌,她踌躇着问一句:“那个……明年……要是真打跑了日本人……是不是就是太平盛世了?就……什么都好了?”
章素节一脚刹车踩住。
月亮底下,他媳妇儿双眸如水,将满将溢,全是希冀。如此鲜花美眷,神色执着,让人份外不能违拗辜负。似是承担不起这样炽烈的心事,章素节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天边那即将圆满的大好月色,他心里忽然生出一段前所未有的苍凉,几乎落泪。
他终究扭过头来,对她坦然微笑:“当然好……什么都会好……”

其实事情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有传闻远征军有望收复缅北重镇密支那。风雨飘摇的中航零碎摔打着也能凑足三十架飞机。整个驼峰航线开通以来,运输量已经逼近四万吨,超过滇缅公路未关闭时期的运量总和。
当然如果你不把自1942年开通驼峰航线以来的1000名飞行员损失和每个月高于三成的飞机总损失算进去,这世道看起来就还算笙歌太平。
住在机场附近的董小鱼看得明白,无论一次轰轰烈烈补进来多少飞机,过些日子,停机坪就会空落落的。在家养伤的陈定睿半夜十分会对着停机坪方向出神,其实他们住的房子并不太好。屋板薄,隔音差。外面走路人脚步沉些他们都能听到,何况飞行员们穿得皆是真皮长靴,各个步履铿锵,十分扰人好梦。可是陈定睿喜欢这样,安睡屋中还能听到归家同僚走回寝室的嘈杂动静。依董小鱼冷眼看着,陈定睿每天是要听到几拨人分次回来了才能安然睡稳。
她苦笑:这人还没当爹,做派倒好像盼儿子晚归的老娘。她便捋捋头发,依在他身边陪着他等。
也有暴风骤雨的晚上,小夫妻对坐一夜支棱起来耳朵听着……可外面还是静悄悄的……
不出意外,次日便会有哭声传来。
董小鱼每次听着那飘渺的哭声都能跟着通红眼眶,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陈定睿。
陈定睿便搂住她,摸着她的头发微微摇晃:“没事,不哭,日子久了,也就惯了。”
董小鱼模糊地想:胡说!怎么有人能够习惯这个?
于是她把陈定睿搂得更加紧,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分开。

没人能习惯这个。
章素节发疯了一样地在和华童争吵,或者说他单方面的咆哮。
“你不能关闭云南驿导航台!还有机组在上面没下来!!”
“我求求你了华童!周景林!齐汉生!林宇中今年才22岁!我替他们求求你了!”
他泣不成声:“都是兄弟啊!童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华童定定地看着章素节,不为所动:“如果不突然关闭导航台,就永远不知道谁是隐蔽在运管部门里的奸细。航线就永远是不安全的 
 37、兄弟阋墙 。。。 
 
 
!”
章素节目眦欲裂地抓住华童的胳膊:“这是谋杀!”
华童向后退一步,依旧四平八稳的声调:“机航长,你自重。”
章素节当场呆住,他不认识一般地上下打量了华童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去你妈的自重!”
“咣当”一声巨响,章素节摔门求去。
华童木呆呆地看着章素节远去的背影,低声地念叨:“就算是我不关闭导航台,被日军轰炸了,他们也回不来啊,还要白搭上导航台……”些许期期艾艾的语气,仿佛当日少年。
谁要听他?
橡木门外,哭声震天。
“啪”地一声,华童亲手切断了昆明导航台机组电源。
一分钟内,驼峰航线全体导航台忽然静默。
闭上眼睛,华童几乎可以看到,挣扎在死亡航线上的报务员是如何痛哭哀求,机长如何垂死挣扎,飞机是如何坠落山谷爆起血色火球……
惨苦恶毒,如堕地狱。
这不是幻觉,至少此刻他就能听到章素节咬牙切齿地诅咒:“华童!你不是我兄弟!你是魔鬼!”
华童在门里轻轻地回答:“素节!我就是。”

1944年12月23日,驼峰航线导航台毫无预兆地全线关闭。13架飞跃驼峰航线的飞机在3小时内因迷航坠毁,创造了驼峰航线开航以来单日阵亡机组极值。
正驾驶周景林、副驾驶林宇中、报务员齐汉生、犹太裔机长约翰·佛瑞等八人阵亡。
三十四天后,苏联红军解放奥斯维辛集中营。
据统计:1940年至1945年期间有100万犹太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被屠杀虐待致死。
十个月后,中航公司收到国际红十字会的来信,很遗憾地通知约翰·佛瑞机长:您委托我们寻找了多年的弟弟乔纳森·佛瑞先生不在集中营幸存者名单当中,遗体尚在搜寻,暂列失踪名册。
邦德默默地读完了这封信,在胸口虔诚地划十字架。
经查证,约翰·佛瑞机长在欧洲的唯一姻亲,曾在德国居住的远房表亲马克思·戈特已经阵亡于北非。约翰·佛瑞机长在人世已经再无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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