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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也不敢在嘈杂混乱的候车室多待,只在附近的角落里躲着,警惕看着周围的每个人,担心高振麒他们追来,把小孩儿抓走。直到进站上车,找了座位坐下。火车开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在车上,我问孩子什么,孩子都不回答,总是警觉戒备地看着我。
辗转回到北平,我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杨红叶家。
见到杨红叶,孩子好像终于松弛下来,和我也亲近了许多。我问孩子叫什么,问了几次,孩子才说自己叫晓光,已经两岁多了。我把孩子父母牺牲的事告诉杨红叶,她通过联络人打听到了孩子的父母姓名,回家慎重转告我要我抚养好孩子。不久,我递交入党申请,由杨红叶做入党介绍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过了不久,我带着晓光和杨红叶母女一路跋涉到达了延安。
这是高飞给共产党组织的书面报告,当然是假的,因为高振麒并不存在,真正的实情却在鲜为人知的迷雾之后:
“汉训班”毕业后,高飞在西安站工作,站长选中高飞打入延安,给他指示要他回北平,利用他和杨红叶的关系接近杨家,伺机加入共产党,并争取进入延安潜伏。这个指示刚刚下达,就接到情报要去执行任务,抓捕共产党在西安的一对地下党夫妇。
赶到那对夫妇家之后,那对夫妇明知已脱身无望,遂做牺牲前最后的抗争。当他发现晓光的时候,其中一个特务准备枪杀晓光,好在他脑子反应灵敏,及时制止住了同伙的举动。联想到自己要回北平随杨红叶母女进入延安,晓光是地下党遗孤,自己把他带在身边,也许能获得他们更大的信任。那时他就知道要进入延安非常困难,要启用很多手段才能安然隐身潜伏。他让同伙回去报告了自己的安排,站长马上让人给他买票,这样高飞带着晓光赶回北平。
从“抢救”下晓光伊始,晓光就用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他,他问什么晓光都不回答,跟木头人似的。后来他才知道,枪战把晓光吓坏了,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面对血腥使他产生了抵抗性失忆,而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一切都在高飞的设计之中进行,带着晓光回到北平,深得杨红叶母女的赞赏,随之加入共产党后携晓光跟随杨红叶母女到达延安。和对高飞一样,晓光对杨红叶和杨妈妈的问话也都不回答,就是死死拽着高飞的手不放,在他心底觉得高飞就是自己安全的依靠。
晓光对高飞的静默、怯弱没过多久就得到了改善。
去延安的路上,不管高飞多累,他都一直背着晓光。晓光感受到了高飞温热的体温,也产生了对他的亲近感。去延安的路很艰难,随时都可能受到宪兵的盘问和阻截,他们一行人总是东躲西藏的。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晓光勾住高飞脖子的胳膊就更紧了,高飞会轻声说:“不怕,有叔叔在呢。”
跋山涉水进入陕甘宁边区的共产党辖区,一行人的心情才轻松了一些。那天,晓光在高飞的背上说话了,“叔叔,我要尿尿。”
这是晓光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高飞十分惊喜,蹲下来放下晓光,“尿吧。”
环顾四周,晓光害羞地站在那里不动。杨红叶大笑,“小孩儿还害羞,好,我们不看你,我们走了。”
杨红叶、杨妈妈还有其他同志往前走,晓光还是难为情地站在那里,高飞似乎明白他的心理,“你怕人家看见你尿尿啊?”于是,挡住晓光,“这样行了吗?尿吧!”晓光这才尿了,高飞笑,“嘿,你还真的害羞啊!”
晓光抓住他的手,“我想自己走。”
“不行!”高飞说:“你还太小,还是我背你走路。晓光,有个事儿,咱们商量一下。”晓光点头,高飞说,“我是你爸爸,不是你叔叔,知道吗?叫我爸爸!”
晓光低下头,看着地面,就是不说话,和高飞僵持在那儿。
“行,不叫!”高飞对晓光说,“来,小家伙上背,咱们继续赶路。”
晓光不叫高飞是爸爸,但他开口说话了,这减轻了高飞对他的担忧,背着他跑上前去,赶上了杨红叶他们。
到达延安,高飞完全进入了新的角色,那就是一名共产党党员,也担负起了晓光养父的责任来。尽管晓光开始说话,但说得很少,独自一人的时候晓光就似影子一样默默站着或者坐着。想了很多办法,高飞都没能改变晓光。也因为这个缘故,开始他并没把晓光送到幼儿园。
直到有次他晚上牵着晓光在延安城里散步,看见有人表演皮影戏时,高飞发现晓光的眼睛闪出熠熠的光亮。高飞把这个事情对杨红叶说了,两人去买了一些碎羊皮和牛皮,找到表演皮影戏的老乡,在老乡的指点下制作出了几套皮影,又学了几个戏。两人就支起白布在逼仄的窑洞里演练,不到一周就在农校的院子里学会了皮影戏《杨家将》。
晓光惊喜地微微张着嘴巴看着皮影戏,皮影戏打开了他的心结,高飞的担忧消散了。
4
在延安的两年日子就这样度过了,高飞从不曾主动和西安联系,因为他心底非常清醒:一旦行动就会很快被边区保卫部盯上。
不出高飞所料,甘南山事发,一大批特务被迅速抓捕,他现在也身处危境中。
有个疑问一直在他脑里盘旋:甘南山是怎么被发现的呢?他要搞清楚。但是,眼下的首要的问题是自身安全的问题,必须要自保,只有保住了自己后,再去进行调查,甘南山如何出事的谜团也才会寻找出答案,自己还可以继续深入潜伏再伺机而动。
陈茂鹏一直在观察着高飞,发现高飞看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而他的表现又似乎太平静了,甚至连惶恐、不安、急于自辩这些一般人被怀疑之后应该有的情绪,在他身上也丝毫看不到。在陈茂鹏眼里,高飞就像是一潭湖水一样看不透。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青年所表现出来的超出同年龄人的冷静,如果不是他真的心中那么坦荡,那么一定是有问题的,而且,一定是大问题。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让他心中变得越来越焦灼起来——高飞是他挚友的女婿,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潜入延安的特务,一旦在甄别工作中出现一点儿错误,后果都是非常可怕的。
他问高飞:“你说你在‘汉训班’待了三十七天,但是你的时间有三个月是空白的,这个时间也包括这三十七天。”陈茂鹏目不转睛地看着高飞。
“在西安救下晓光后,本来想把他送到山西我亲戚家里去的。去了之后亲戚不收留晓光,我又去了青岛我大姨家,就是这样。”
高飞回答。当然,这是他的谎言。
这样的回答令陈茂鹏有些意外,因为这个情况在这之前高飞没有说过。三个月会发生很多事情,那么到底高飞带着晓光曾经去过一些什么地方?陈茂鹏也无从知晓,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答案。陈茂鹏要高飞把这空白的三个月写成书面报告给他,趁他写的时候再去审问甘南山,毕竟今夜是高飞的新婚洞房之夜,不能一晚上都把他留在这里。
再次询问甘南山的结果让陈茂鹏绝望,甘南山依旧认定高飞是参加了“汉训班”的人。一再追问,甘南山都没有改口。而据陈茂鹏对甘南山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冤枉任何一个人的。为难不已的陈茂鹏觉得,如果高飞是“汉训班”的特务,肯定今晚没法回去;可看高飞的样子和他到延安之后的表现,他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难道甘南山真的认错人了?思考再三,陈茂鹏觉得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自己在甄别高飞的事情上有个小小的失误,那就是不应该事先告诉甘南山有关高飞和杨良书、杨红叶的关系。但是,甘南山自从向组织主动交代了自己的一切开始,就没有诬陷过任何人。
陈茂鹏陷入了长久的思考和分析中,直到思路被情报部长冯劲松的话打断了。
冯劲松、陈茂鹏、杨良书都是一同加入中国共产党又一起长征来到延安的,三个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彼此之间无话不说。冯劲松的身形和陈茂鹏、杨良书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身材矮小,只有一米六五,当初报考武汉军校的时候差点儿因为身高不够落选,但人却极为精悍,脑子灵活,身手敏捷。他摸着下颌那里稀稀拉拉的胡须,“你不用说,我都清楚。我的意见是高飞写完书面报告,放人。”
陈茂鹏反问:“放人?”
冯劲松干脆地回答:“高振麒昨天晚上,哦,就是年三十晚上发来的电报证明高飞没有参加‘汉训班’,更不会是军统特务。”
“你怎么不早说?”浓雾立刻笼罩了陈茂鹏,“你就这么相信高振麒的话?就凭一个电报,你就确信高飞不是‘汉训班’出来的人?不是潜伏到延安的特务?”
“我也想看看甘南山甄别高飞的结果。我这几年的情报基本都给你了,对吧?”陈茂鹏“嗯”了一声,冯劲松点头接着说,“高振麒是我们的人,没有理由怀疑他。还有,我有自己的打算。你想,这几年高飞做了什么吗?什么都没做嘛。在我看来,即使他是军统特务,也在延安的几年时间里放弃了过往,投身到革命里来了。所以,要放人,放人。”
冯劲松说话间眼里满是精明的光亮在闪,看着他的眼神,这让陈茂鹏心里开始明朗些许,但仍犹豫不决地说:“那我这就放人?”
摇摇头,冯劲松说:“这个时候就放有些不合适,还是等老杨来寻人时我们再放吧。”
陈茂鹏说:“但甘南山也是不会说谎的。”
搓着手掌,冯劲松说:“事情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复杂。不过,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话音刚落,听见警卫员在外面说话,“杨政委您来了,快进屋吧。”
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劲松和陈茂鹏对望了一眼,一起转头看门口的方向。一脸严峻的杨良书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火炉旁边。陈茂鹏刚想开口,杨良书摆摆手,“你别说了,我就是来看看。”
陈茂鹏连忙解释:“今晚不是我故意的。老杨,真过意不去啊,大年初一又是新婚之夜,这事儿闹得……唉。红叶还好吗?”
杨良书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