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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听了这两句赞扬后很得意,说:“南岳茶不及龙井的名气大,但我却偏爱它,不喜欢龙井。”
千惠子笑道:“杨先生,我读了你的《 湖南少年歌 》,很钦慕你的才华和对家乡的挚爱,刚才听到你偏爱南岳茶的话,更确信你是一个纯粹的爱乡主义者。”
杨度哈哈大笑起来:“千惠子小姐真风趣!从来只听说爱国主义者,再没有听说过爱乡主义者。”
田中说:“杨先生别见怪,我这个孙女就爱这样标新立异。”
杨度说:“哪里会见怪!这正是小姐的可爱之处。”
“标新立异有什么不好?”千惠子望了爷爷一眼,对杨度说,“贵国大诗人郑板桥先生有两句诗说得好:‘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花要引人注目,就得标新立异。杨先生,你说是吗?”
杨度大吃一惊,他决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日本女学生竟然可以随口背诵出郑燮的诗来,而且引来为自己辩护,竟如此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他不禁肃然起敬,说:“小姐,你的汉学真好!”
千惠子嫣然一笑,说:“这是我爷爷教我的。爷爷最喜欢贵国的郑板桥。”
千惠子的这一笑,使杨度突然想起久违的静竹来。“她们的笑容很相像!”杨度在心里默默地说。
田中微笑着说:“千惠子说得对,我喜欢板桥的诗,尤喜欢板桥的字,家里常常挂着板桥的书法。刚才这两句诗,千惠子十二三岁时就跟着我学会了。不过,自从看到你的这幅《 湖南少年歌 》后,无论诗也好,字也好,我觉得板桥在你的面前都要略输一筹。贵国真是一个人才荟萃之邦呀!”
在杨度自己看来,他的诗无疑要比郑燮的好,至于别具一格的板桥体书法,他还不敢确信能超过。今天听到田中老先生这番评定,他很高兴,口里免不了谦虚一番:“哪里哪里,板桥是前贤,他的字在敝国享誉甚高,我自愧不及。”
千惠子忙说:“杨先生你别谦虚,我也同意我爷爷的看法,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拜你为师的。一是跟你学中国诗,二是跟你学中国字。杨先生,你住我家的房子,你可不能不听我这个少主人的话哟!”
说罢,“格格格”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细碎的白牙,显出一种爽朗而带有点泼辣的美来。
“千惠子!”田中嗔道,“你说话怎么这样没有分寸!杨先生,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杨度笑道:“小姐的这种性格真正令我喜欢。只是小姐聪颖过人,我哪里敢做她的老师!”
田中说:“我这个孙女,从小让我们给宠坏了,说话没轻没重,但为人最是善良诚恳,没有半点骄虚之气,她是真正地敬佩你。她从小喜欢中国的诗词和书法,要拜一个中国老师学习,是存心已久的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杨先生,你的确很合适,你就答应收下她这个女弟子吧!”
“杨先生,”千惠子恳切地说,“我因为想跟中国人学诗词书法,故这一两年来一直留心贵国客人,有几个名气较大的,我还特为拜访过。”
“噢,你拜访过哪些人?”杨度颇有兴趣地问。
“一个是梁启超先生,他也住在横滨,我专程去过他家。想必杨先生认识他。”千惠子侧着脸问。
“认识,认识。”杨度答,“我们在国内就是朋友,前一向我还在他那里住了几天。”
“梁先生的确是贵国的大才子,他的文章受到所有人的称颂。”千惠子严肃地说,“但恕我说句不恭的话,他的诗和字都不怎么样。”
杨度微笑着,没有做声。
“还有一个孙文博士,贵国留学生都称他为中山先生。”
“中山先生来日本了?他不是在美洲吗?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他也在横滨?”杨度抑制不住满腔的兴奋,急切地问。他没有见过孙中山本人,但“孙中山”三个字早已如雷贯耳,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大革命家有着一种神秘感。他渴望与之见面。
“就是在上个月,我也是在横滨见到他的。”千惠子显然有一种自豪的神色。“中山先生很和气,他不嫌我年幼无知,跟我谈中国的历史,谈中国的现在,讲了许多非推翻朝廷建立共和国的道理。我很崇敬他,见他为革命劳累奔波,不敢向他提出分外的要求。今天有幸认识杨先生,请你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见杨度还在犹豫,田中说:“杨先生,千惠子平时在横滨读书。不会常到东京来,她只是寒暑假才来东京小住一段时期,打扰你的时间不多,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她吧!”
从看到千惠子的第一眼起,杨度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日本女郎。他其实非常愿意和她在一起,刚才的推辞,只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见爷孙俩说得如此真诚,他心里早已不亦乐乎了,遂笑道:“好吧,我们就互相学习吧!”
“杨先生,你同意啦!”千惠子拍着手跳了起来,天真地问,“按照贵国的习俗,我应该如何履行拜师的礼仪呢?”
杨度存心想逗她一下,便严肃地说:“按照我们国家的礼仪,先做一个牌位,牌位上写着‘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老夫子之位’,将这个牌位供在墙壁上。再搬一张太师椅放在牌位下。我坐在太师椅上,你由爷爷领着,双手捧着十根干牛肉,在我的面前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
“行,行!牌位上的字可以请爷爷写,太师椅也有,只是这十根干牛肉一时弄不到。”千惠子想了想说,“杨先生,用十根香肠代替可以吗?”
“不行。”杨度勉强说完这两个字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田中也快活地笑了。见千惠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那副模样,杨度不忍心再逗弄她了。“千惠子,我刚才说的都是逗你玩的,完全不要任何仪式,我们也不分什么先生学生,你明天一早就到我这里来,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太好了!”千惠子高兴极了。
田中说:“杨先生,拜师的礼仪可以不要,但学费却不能不收。从这个月起,你那一半的房租费我不收了,还免费供应你每天三餐饭。”
杨度没有朝廷提供的公费,也没有梁启超那份日本政界要人的资助,他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吃和住成了他一个很大的负担。这半年来,他靠着从家里带来的那一点银元,以及杨钧、代懿从公费里节省的一点钱来支撑着。田中老先生为孙女支付的这笔学费,对于杨度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太珍贵太重要了。杨度素来豪放,何况此时正需要它,便立刻答应:“那我就谢谢您了!”
“杨先生,学生有一个要求。”千惠子一本正经地对杨度说。
“你有什么要求,请说吧!”
“明天不上课,学生请先生和我们一起去箱根观赏几天樱花。一来这几天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错过了太可惜;二来也借此表达学生对先生的一点心意。”
“好!”杨度喜出望外,“我们明天去箱根赏樱花。”
七 樱花丛中,杨度与田中探讨中国的富强之路
箱根在神奈川县,位于秀丽的相模海湾西北,距东京不到二百里路程。境内的箱根火山海拔一千四百多米,山势雄伟,林木葱茏,气象甚是壮观。火山脚下的芦湖,湖水湛绿,一清到底,使人观之心舒气爽。此地多温泉。哪怕是三九隆冬季节,从火山周围地下涌出的汩汩泉水都冒着一丝丝热气,给箱根带来融融暖意。正因为箱根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使得它成为日本有名的游览胜地。
这里尤其是观赏樱花的好地方。箱根因为境内多温泉,地气暖和,所以樱花开放的时间要比附近的城镇早几天。东京、横滨、静冈等都市里那些爱花惜花的人们,为了能和樱花多相处一些日子,往往先到箱根赏几天花,回去后恰好赶上当地花事盛时。千惠子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东京樱花初绽的时候,趁着放假,特为从横滨来到东京,邀请爷爷奶奶先去箱根赏花。
当田中夫妇和杨度、千惠子来到箱根的时候,果然此地已是繁花似锦、游人如织了。这里山脚、湖畔、水边、路旁生长着成千上万株樱花。有的高达十来米,主干粗大,侧枝茂密,满树花开得亮堂堂光闪闪,颇似一个身躯肥壮的相扑健将得胜回里,披红挂彩,神气十足。有的只有个把人高,枝干都还显得稚嫩,但也是千朵万朵压满枝头,就像一个头上插满了金花银花的闺中新娘,正在娇羞地等待着迎亲的花轿进门。放眼望去,阳光照耀下的无边无际的花海,泛出一片灿灿烂烂的银白色的浅红色的光晕,整个箱根的湖光山色都被它照亮了染红了,装扮一新的赏花者笑谈着歌舞着,三三两两地在花海中穿行,又给箱根增添了蓬蓬勃勃的生机。
这种辉煌瑰丽、光彩夺目的壮观,莫说是在国内见不到,就是在东京,杨度也没有见到过。此时此地,世界仿佛没有黑暗,没有贫寒,没有丑陋,更没有罪恶;人世间充满的是阳光,是美丽,是祥和,是人们渴望和追求的幸福。杨度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赞叹:“人生永远都是如此,那该有多好啊!”
田中也被兴旺的花事所吸引,听了杨度的感慨后接着说:“是呀,只可惜人生快乐的时候少,忧患的时候多,就像这樱花一样,长年累月都是冷冷寂寂的,热闹风光也就只有这么几天!”
“爷爷,这么快乐的时候,你说这种扫兴话做什么!”千惠子打断爷爷的话。她少年不知愁滋味,生活在她的面前,正如眼前这一片光灿灿的樱花,她决不愿意去听那种人生多忧人生苦短之类陈词旧调。
爷爷微笑着看了一眼孙女,不再说下去了。和子老太太又重复起她一踏进箱根境内就不断说起的话:“箱根这地方的花,就是比东京的开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