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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愣住了,叶畅这样点评前朝亡国之君,特别是在他面前,这还是很少有的。而且叶畅话中有话,似乎另存深意,他如今年迈,有些事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大言不惭,虽说你旅顺书院算学甚佳,却也不可如此无限拔高算学之效用。”杨钊咳了一声,然后出言反驳道。
他一出言,李隆基就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叶畅这是委婉地在批评,如今进士取士,重文章辞赋而轻算学。如果按照的叶畅的意思,将算学提高到和文章辞赋相应的高度来,岂不意味着每年要从旅顺书院选举大批学生为官?这些人到了官场之上,与叶畅盘根错节,形成一股很大的势力,必然会成为宰执的心腹之患!
杨钊显然是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他尽可能避免与叶畅正面冲突,此时也忍不住站出来了。
叶畅笑着道:“隋炀帝开凿运河,发工无度,征伐辽东,聚敛无限。若是有人先计算国家财力、人力可支撑之限,再算开河、征伐所消耗财力、人力之极,两者一比,隋炀帝虽是残暴,岂有不知此二者不可急行的道理?”
“你……”
“行了,莫争了。”李隆基淡淡地说了一声,打断了杨钊的话。
牵涉到算数的东西,还是不要与叶畅争论为好。只不过,他不欲人杨钊与叶畅争,却挡不住叶畅与杨钊争。
叶畅岂是轻易偃旗息鼓的人,他的目的,也不是那么简单。
“朝廷今日赋税,据闻三倍于晋公为相之时,臣心中觉得有些诧异,如今户籍未能三倍于彼时,田亩未能三倍于彼时,产业兴盛未能三倍于彼时,而国库年入赋税却三倍于彼时。臣不知是户部算学不精,亦或者是其余原因,还须圣人详察。”
“这!”杨钊吸了口气,象是牙疼一般,叶畅这般攻击,当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城头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等待他的回应。
在吸了口气之后,杨钊道:“叶中丞不说此事,臣也要向圣人请罪,臣身为户部尚书,确实有过,未知民力而擅增税赋,有竭泽而渔之患也。”
众人目瞪口呆,杨钊竟然把这个过错认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承认这个过错,对杨钊来说可是一大挫折,方才的情形,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杨钊究竟是什么打算?
众人再看叶畅,发觉叶畅神情自若,没有任何意外,然后听得杨钊又道:“不过,臣计算这税赋所增,主要有三,其一乃是安东、云南两大商会与安东银行之税,其二乃京城、东都即陈留等重镇商税,其三乃是京畿赋税。臣愚驽,其一其二如何而来,臣都有数,唯有京畿赋税,为何在圣人连年减赋之下,犹数倍于以往,则非臣所知。”
王鉷原本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叶畅与杨钊二人死掐的,但听得杨钊这般说,他脸色一变,正等出班回应,偏偏此时,叶畅却接着杨钊的话题说了过来。
“此事臣倒是有所知,据闻圣人仁慈,免去京畿百姓租庸调,但京畿采访使却令百姓缴纳转运费用,所收运费,胜过百姓租庸调数倍。臣在安西时又闻,朝廷旧例,卫戍边疆将士当免租庸,六载轮换一回,但臣在安西时发觉,高仙芝屡屡丧师,却耻于告知朝廷,故阵殁将士之名,犹在户籍之上,京畿采访使竟将此等为国捐躯之士,充任逃人而加征其家之租庸,有一次收三十年者。”
叶畅话说得不紧不慢,声音也不算大,但听得朝臣耳中,却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便是李隆基,也瞪得眼睛,目光在叶畅与杨钊两人身上移来移去。
这二人分明是一唱一和,他们的矛尖所指,乃是王鉷!
朝臣们原本以为叶畅与杨钊斗得势不两立,双方借着这些比试算学,都是为了打击对方,却不曾想,这两人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默契,他们的真正攻击对象,竟然是王鉷!
就是王鉷自己,也一时间蒙了,呆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第412章 此争彼夺试方热
“这倒是奇了,这两个家伙,为何会携手对付王鉷?”
随侍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撩起眼,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王鉷,心里不禁暗暗可怜他。
想必王鉷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吧。
这也难怪,叶畅与杨钊联手,在四五年前或许还有可能,但自从叶畅成为李林甫女婿之后,双方就是势不两立之局了。
“叶畅这么做,自然不会是为了那些兵卒申张正义,还是要对付王鉷,只不过如今他在朝廷中枢之内,除了一个元公路之外,便是与些贵戚关系紧密……是了,元公路!”
元公路如今任御史中丞的时间也有几年,虽然这几年其人默默无闻,看上去并没有做太多大事,但事实上资历已足,完全可以取代王鉷继任御史大夫之职。
叶畅得御史大夫,杨钊得京畿采访使与京兆尹,双方各取所需,看上去杨钊占了大便宜,叶畅的收获有限,但实际上,叶畅是不是还有别的收获?
无怪乎高力士这样想,便是李隆基,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到了他们这般地步,别人的任何一个行动,他们都要好生揣摩,猜测出其中的含义来。
叶畅与杨钊携手,这样的话,对于整个朝廷中枢来说,可是一场大动荡。对李隆基来说,则是让他睡不着觉的一件事情。
这时王鉷终于反应过来,他上前跪下,摘下官帽,以头顿地:“臣一心为了圣人,此等言语,尽是诬蔑。臣与叶畅,乃是死敌,臣子王准之死,与叶畅也有关系,他血口喷人,请圣人裁断!”
王鉷心中明白,这个时候,自己想脱身极难,唯有把水搅浑来,利用李隆基现在懒于政事,将事情拖下去。
以拖待变,乃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相信,叶畅与杨钊的关系真的会变得和睦起来,若那两人真的穿上一条裤子,他反而更有机会,李隆基绝对是要朝廷中有股力量来平衡这二人的。
李隆基咳了一声,颇有些无奈,他示意太监将王鉷扶起,然后缓声道:“叶畅也未曾点你之名,你不必多想,此事朕知道了,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当然知道,王鉷搜刮来的钱,全都堆在了他的内库之中,他还曾得意洋洋地对杨钊说过,这些钱不是租庸所得,自然不入国库。杨钊和叶畅拿这件事情向王鉷发难,在他看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等众人回应,他看着试棚里,然后“呀”的一声:“看来算学馆也不是一无是处,已经追上来了啊。”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在这里是看算学馆与旅顺书院比试的。
方才旅顺书院以四比一,占了绝对优势,此时再看时,却发觉双方竟然成了五比五平了。
旅顺书院由杨帆又解出一题,但此后近一刻钟的时间里,旅顺书院的三个人仿佛是被难题难住了,在那里苦苦思索,虽然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或者拿起算盘拨打一番,却迟迟没有再交出答案来。
相反,算学馆这边,吸取第一题大伙一起做反而没有效率的教训,分成五组来解题,这会儿效率果然高了,这短短一刻时间里,连接做出了四道题,将解出题目总数持平。
李隆基笑着向叶畅道:“叶畅,你方才似乎高兴早了啊。”
“臣未曾高兴早呢。”叶畅一笑道。
就在这时,算学馆这边欢呼了一声,又将一题的答案写了出来,在这场比试之中,他们第一次反超。
“你瞧,算学馆反败为胜了。”李隆基道。
“圣人且继续看就是。”
叶畅对于旅顺书院极有信心,因为他自己见过那十道题,十题之中有五道乃是这个时代常见之题,虽然难,却难不住国子监算学馆,毕竟这是大唐最高学府的专门数学院,代表了除旅顺书院之外数学的最高水准,叶畅也不敢出十道对方根本做不出的题来获取全胜——那样只怕适得其反,其不到宣传旅顺书院的作用,反而令人生厌。
但是,其中有三道题,确实不是单纯靠着大唐原有的数学水平能解出来的,一道是三角函数,此时天竺已经有三角函数,有正弦余弦的概念,常用于计算天文历法,若是瞿昙巽等将自家祖传之学倾囊授予算学诸生,或许这道题他们能解开,否则的话,就只有等瞿昙巽临时慢慢解。
另一道乃是平面解析几何,所出题乃是抛石车攻城,如何能绕过城墙防守,将石头击中城墙之后的弓箭手。这题目其实不算难,可是涉及到抛物线,其中原理公式,却要推导,绝不是一个时辰能解出。
李隆基不知道这个,底下的百姓也不知道这个,只是方才旅顺书院占了优势,现在却发生了情形逆转。心向着国子监算学馆的人,自然少不得嘲笑一下旅顺书院自不量力,而心向着叶畅的人,则痛骂国子监算学馆卑鄙无耻,倚多取胜。不过有京兆尹安排的人手在,这些人才一叫骂,就被弹压下去。
因为球市的缘故,京兆尹如今处置这种事情甚有经验,故此井然有序,便是有一二意外,也不至于发生灾难。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转到了试棚里,离得近的,可以看到旅顺书院的三名少年额头也冒出了汗水。虽然有暖炉,可在这三面透风的地方,暖炉能派上的用场并不大,这种情形下他们还额头冒汗,其紧张可想而知。
叶畅倒是在城头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四处逡巡,仿佛在城下寻找什么。
王鉷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的动静,心中有些不解,以叶畅的性格,方才那种攻击,他应该穷追不舍才是,怎么只是随着李隆基一句话,就不再说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刻,这个时候,蔡晨旻低呼了一声,然后起身,将一组数字交了上去,这样一来,双方再度变成了五比五平。
瞿昙巽看了看书院那边三个人,再又看了看己方这边,心里稍稍安宝,他们还剩余五题,正好分为五组,每组一题去做,再怎么也该比对方更快些吧。
但是蔡晨旻交题象是一股风,吹得旅顺书院这艘船开始加速。蔡晨旻坐下去没有多久,杨帆又站起来,交出一题的答案。
“六比五了,旅顺书院再度超出!”周围人一阵小小的骚动,把目光再度聚在了算学馆这边。
算学馆这边诸生,现在也都是满头大汗。若说旅顺书院只是为了声名而战,他们就是为了生存而战,大伙的前途富